洗浴这个词，如今已经彻底黑化。
这很正常。人们总要鄙视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大概多数人实在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但又不甘心一无是处，所以总拿道德做文章，道德嘛，不似金钱一目了然。
洗浴这事，繁盛于长江流域。一来淡水资源丰富，二来是刚性需求，冬天太冷，没有暖气。
对于洗浴，我很热衷。印象中称得上发小，小时候一起玩，长大了关系还不错的哥们，都是一起洗浴过的。在我眼里，洗浴和任天堂的游戏机一样，承载了少年最质朴的友谊。
小时候就洗浴了？别想歪，我来洗白一下这个词。洗浴的前生是澡堂子，再朴实不过。冬天大家都去澡堂子，除了有暖气的地方。
澡堂子是最好的社交场所，关系好的小伙伴，都相约去洗澡。几个人泡在大池子里，被热气蒸得绵软无力，颇有酒后微醺的惬意。一通神吹。
然后搓澡，爽快。搓澡师傅和我说得最多的话：你这个……毛巾不行，得上搓澡巾。
那时候搓澡师傅认真敬业，心无杂念，大概当时也没有什么牛奶浴盐可以推销。搓澡的最大乐趣，就是点评客户。比如搓我，不停卧槽，成就感满满。
师傅问我，哪人啊，我说，神农架。师傅没get我的点，认真追问，我不再理他。
上高中的时候，澡堂子式微，不论规模，都开始升级成洗浴城了。洗浴城和澡堂子的最大区别，就是多了包间。澡堂子是全开放的，只有大厅。
有了隐私权，就要把这权利尽可能发挥到极致。老板们荤起来了，因为暴利，一时间洗浴城林立，风起云涌。造福了大家。
别多想，我说的是门票价格。那时候的老板，就已经有“流量”的思维，不再去纠结那点门票钱。
竞争确实激烈。当时的情景，百步之内必有一家小洗浴城，千步之内必有一家大洗浴城。小洗浴城的价格是10块钱，包含门票，包厢，搓澡。包厢不限时，空调电视一应俱全。
大点的洗浴城也就20块钱。环境稍微好些。后来出现了带自助餐的洗浴城，便宜的也低至三十块钱一个人。哪怕光为那顿饭，这价格也值，何况吃完还能泡一泡。
老板显然是亏本的。如果你什么都不干，在包厢里看两个小时电视的话。我就经常这么干。
当然了，这种接近免费午餐的服务，自然会植入广告。
通常洗完澡，穿着浴袍进入包厢不到两分钟，广告就跟着进来了。
我有经验，躺在床上看电视，等着跳过广告。我知道进包厢的前十分钟，广告比较频繁，扛过这一段时间，就身心自由了。
我同学爱干净，穿不惯浴袍，进了包厢就开始换衣服。
广告进来的时候，他浑身赤条条。同学吓得赶紧用浴巾包住下身，怒斥对方不敲门就进来。广告不理他，在我身边坐下，要和我谈业务。我早已准备好话术：我是学生，还小。
广告不肯离去，只直勾勾地看我，我不理她，只盯着屏幕，目不斜视。广告觉得无趣，就又走到我同学身边，没坐下，只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又面朝我说：你同学还小，你看起来不小了。
说完邪魅一笑，转身离开。
广告离开后，同学耿耿于怀：说我小？没看清吧？不能光看个子啊。
也有美丽动人的广告。偶尔心旌摇荡。
比如有一次，遇到一个看着很顺眼的，她没有穿得很诱惑，而是一身白裙子，轻纱质感的。对于这种装束，我很难把持。天龙八部里的神仙姐姐似的。好像是配合这装束，她眼神居然含情脉脉。
我瞄了一眼衣柜，想到身上怀揣巨额压岁钱，心乱如麻。我有实力违法。
但我还是没有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当时有个小哥突然开门，叫走了她。小哥说，出来，人家是学生，你别找事。
我心里恨得慌。忍不住想用成名绝技打那个小哥。
但是小哥很幸运地躲过一劫。因为我还没有成名，所以没有成名绝技。
后来想想，也好，不能一失足啊，要成千古恨的啊。心里后怕，怕被开除。不能给接近百年的名校抹黑啊。毕竟大家都说，我们学校是市里的一方净土，犯罪率仅2%。
这数据是不是严谨，我不知道，估计我那个小个子同学，没被统计进去，他太小了，从恢恢法网的缝隙中钻出去不难。他爱打架，虽然通常是被打。但我感觉这种被打，也是违法的。
大学之后，出去洗浴就相对少了。学校有澡堂子嘛。
印象中和健哥去洗浴过一次。大概是洗浴中心四个字，就像711便利店一样，不管在哪里，都能给人温暖。果然，洗浴城里无论布置，还是气息，都和遥远的家乡神似。千里共婵娟。
一样有广告，如影随形。
当我熟练而义正词严地拒绝广告之后，健哥震惊了。我估计就是从那次开始，健哥尊重我了。发自内心的。
健哥后来总提到这事，说以前没见过这么帅气而有魄力的拒绝。不刻意，不拖泥带水，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涟漪，就拒绝了。
他觉得我注定是做大事的人，没什么七情六欲。
健哥还是有智慧的。他没有像其他俗人一样尊重我的纹身和一头白发，而是因为我的言行心悦诚服。这让我对他也刮目相看。我暗暗吃惊，他是怎么看出我的纹身和染发都很便宜的呢？
后来我告诉健哥，当时主要还是穷。当然了，广告我也没看上。所以正气凛然。
毕业后到了北方，发现洗浴这事，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北方人爱撸串，不爱洗浴。很正常，冬天家里有暖气，冲凉都行。估计以前北方的水也精贵，经不起这么浪费。所以没这传统。于是在很多北方人眼里，洗浴就是他妈的一项不健康的活动。
以至于到了北方的南方人，也闭口不谈洗浴。
我知道他们总去，但是不说。提到黄赌毒，他们连连摆手，说不能碰不能碰。为了减缓他们的心理压力，我对黄赌毒这个词，进行了一番剖析。
毒品是人类的公敌，这毋庸置疑。但是黄和赌，只是大陆法律禁止罢了。违法，但和道德无关。本性使然，不必强求。否则迟早变成岳不群。
得到我如此宽慰，朋友们心下释然，放下芥蒂，开始告诉我，哪里哪里的洗浴城，哪个五星级酒店下面的SPA，可好玩了！
我微微点头，暗暗默记。暂时用不到，因为贫穷。
想到年底了，回到南方，又要重温洗浴了。我讨厌浴霸这种东西，在头顶高悬，感觉很危险。洗浴的大池子，令人安心。尤其是现在好点的洗浴城，都有水循环系统，水总是清澈的。泡一泡，延年益寿。
洗浴本身是其次的，主要是与旧日好友，重寻当年的情怀。
你以为我说得冠冕堂皇，但事实是，新年期间，大的洗浴城往往都是广告极少的。因为广告也要回去过年啊。请我洗澡的朋友，总是饱含歉意，说我回来的时间点不对，以至于他们平时的快乐，我无法身临其境。
我一听，没有项目，于是暗暗丹田发力，恢复正气凛然。只微微摆手，说：这样的事情，我本来就是兴趣索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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