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爸、女儿找到了一家小旅社住下,旅社就在香山脚下。
没有到北京之前,房东就联系我,嘱咐我们到北京以后给他打电话,他去接我们。
这次来北京,北京并没有给我们呈现它的陌生。
我和房东之前并没有见过,但是房东那双敏锐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他帮我们找到了一个免费停车的地方,又帮我们把一后备箱的行李一趟一趟地提到房间。临走时,热心地告诉我们超市在哪,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房东很健谈,很干净,安顿下来以后,又给孩子送来了他自己做的麦烧。
第二天我拿出家伙事开始做饭,正在打扫卫生的房东看到我用的是一口新锅,对我说,新锅需要用猪油炼一下,要不然炒出来的菜有铁腥味。
其实我来北京怀着一颗沉重又复杂的心,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我笑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了中午,房东专门过来找我要锅,他说他弄到一块猪油,把锅拿到他家里帮我炼一下。
如此热情,我不能再推辞,拿着锅跟着房东来到隔壁一个两层小楼房,上下楼住着几户租户,房东的老哥哥老姐姐住在门口,厨房不大,但塞满了各种厨具,有房东家的,有租户的。
房东很熟练地开火把锅烧干,然后放进去一块猪油,块状猪油马上化成了油脂,他一边烧一边说,新锅炼炼炒出来的菜才好吃。
我拿着炼好的新锅回到住处,心里暖暖的。
尽管生活不尽如意,但一路走来总是碰到别人帮助自己,那些小感动也支撑着我对生活的希望。
二)
到北京前三天,从早起就泡在医院里,楼上楼下地跑着排队、缴费。因为医院接收全国各地的患者,无论哪个环节,人都特别多。
几百里地专程赶来,就是为了让张主任“把把脉”。
我看着她瘦小的身材坐在干净利索点办公桌后面,旁边是一块诺大的白光板,她的秘书把患者前后两次的片子按照次序夹起来。进到她的诊室,随着一声关门声,隔绝开了走廊里的喧闹声。
诊室里一片寂静,张主任的秘书和学生默默又熟练地打着下手。
我坐在主任侧面,屏气凝息,紧张地看着张主任审阅片子。她认真地从第一张对比到最后一张,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从片子看,目前没有什么大问题,情况还不错,但是后续治疗还是有必要跟进的。
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甚至有种想哭泣的冲动。
张主任在病历本上写下她的诊断,我拿着病历本轻轻起身出了诊室。
她瘦弱的肩膀上不知道承担了全国多少个家庭的希望,那一刻,泪眼模糊,她的身影却逐渐伟大起来。
三)
住处左隔壁住着一个来自四川的四岁半男孩,乌黑乌黑的头发,他稚嫩的孩童声充满了天真与可爱。
他斜挎着一个儿童不锈钢水杯,附近好多个孩子和他一样,水杯里放着恩度泵。
但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机灵的孩子,眼睛忽闪忽闪,却是看不到的。我不敢问,因为大多数来北京并且在此相遇的人都很有默契,不主动问,除非你主动说。
孩子姥姥和我们约定在一个晴日的下午去植物园转转。
秋日的阳光灿烂夺目,微风吹来,阵阵菊花香飘来,女儿衣服颜色较亮,时不时招引过来一两只小蜜蜂。
女儿很开心,她时不时召唤我,指着美丽的景色让我拍照。此时,女儿还不会开口说话。
和我们同行的四川小男孩在姥爷的陪伴下四处跑动。
孩子的话特别多。
“姥爷,花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
“姥爷,现在我们要往哪个方向去?”
“姥爷,我想摸摸花。”
孩子的姥爷扶着他蹲下来让他摸摸那一簇簇的菊花丛。
他蹲下来摸花的一刹那,不知怎么,泪水就掉下来了。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非要剥夺孩子的光明?
慢慢熟悉以后才知道,孩子的肿瘤正好长在视神经上,究竟选择生命还是选择光亮,家人迫不得已做了选择,手术之后,孩子双眼视力特差,仅仅对光有感而已。
在植物园,他拉着姥爷开心地玩耍着,丝毫没有因为看不到缤纷多彩的世界而沮丧,也许,他认为自己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姥姥说,孩子半岁时总是哭闹,手不停地挠额头。在当地各个医院看了半年也没找到病因。
最终来北京检查才被医生诊断出来。但是此时孩子小脑袋里的肿瘤已经足足五公分了。
我们熟悉了以后,孩子来串门。
他就是个小话匣子:
“阿姨,你在干嘛?”
无论我站在哪个位置,他总能摸准方向朝向我说话。
“阿姨,你拖完地了吗?”
“阿姨,为什么要拖地?”
“阿姨,你又在干嘛?”
“我想摸摸宝贝长什么样子,可以吗?”他口中的“宝贝”指我的女儿。
他的小手摸摸女儿的头,摸摸女儿的小脸蛋,摸摸女儿的小手……
女儿对第一次摸她的样子感到很好奇,她笑着,小男孩摸着。
小男孩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就用这双柔软的小手来完成。他想认识新的朋友,就摸一下朋友的脸;他想知道花儿的样子,蹲下来摸摸花丛……
有天晚上,他姥爷一手拉着孩子一手端着一块蛋糕来到我房间和女儿玩。他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阿姨,你在给我叠灯笼吗?”
他摸了摸眼前的方凳子,我把蛋糕挪到了桌子上。他没有摸到,以为蛋糕已经被吃完了。
“阿姨,姐姐把蛋糕吃了吗?”
“还没有呢。”
“为什么不吃?”
“因为姐姐晚饭刚吃过。”
“为什么?”
他总是用“为什么”来从别人的口中探知这个世界的样子,也使得和别人的对话不至于结束。
他站起来,开始在我们房间四处摸东西。
“阿姨,你家有两张床?”他摸到了另外一张床。
“我家有三张床呢!”
他开始摸着寻找第三张床。
第三张床被我当做了置物架,放着蔬菜,水果,奶粉,大米……
“这是什么?阿姨。”
我看到他小手端着奶粉,颤颤巍巍地。
“这又是什么?”
他手里又端起来了盛小米的桶问。
“这又是什么?”
……
屋里所有他可以触及的物品,他都会拿起来问我。
碰触和询问是他认识世界的方式,尽管好多事物对能看的见的我们来说那么平常,甚至平常得无法看见。
“阿姨,你还在叠灯笼吗?”
“阿姨,姐姐包包里还有叠纸吗?”
我说:“有啊,我正在给你叠彩色的灯笼呢!”
“彩色的?”
忽然之间,我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正在寻思如何用语言描述让他感知丰富的“彩色”。孩子沉默了许久,他始终没有开口问“什么是彩色”。
我赶紧岔开话题。
直到现在,我也想不出来更丰富的语言来描绘“彩色”……
他眼睛里只有黑暗一种颜色,他触摸到的世界有柔软和坚硬,还有冰冷和温暖。拥有光明的我们突然不能看到多彩的世界,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是这一切对色彩没有感觉的孩子来说,也许世界就他以为的那样吧!不曾拥有过,也许就不存在再度失去的那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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