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

饭后闲来无趣，趁着月色皎洁空灵，便乘兴游走街头。既是游走，便是漫无目的。听着身旁汽车的鸣笛，看着高楼大厦上点缀的灯彩，沐浴在夜幕徐徐的清风，享受之感油然而生。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我从这走过了一十八年，可叹现在才有机会看一看路牌，“建安大道”。

下意识回眸看向身后，看一看这繁华的 街区，后凝视着这四个字“建安大道”。口中不住地呢喃：“建安，建安……”多年前的许昌正是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而身边的一草一木却不似当年。我记得那个人，黑墨及胸的胡髯，高高的头冠，身着黑色华服，手握七尺锋刃，炯然有神的双目凝视远方，他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叫曹操。

自古乱世出英雄，东汉末年正是这样的乱世。那时的江山风雨飘摇， 那时的天下战火纷繁，诸侯割据，群雄奋起，逐鹿中原，今日礼邦支外，明日城池易主，人人想一统，人人想争雄，于是谋臣层出、名将辈出、枭雄鼎立。乱世，便是茶后闲谈，说书人醒木一拍，道一句：“话说当年。”

东汉末年，汝南许劭兄弟被时人称为大贤，每月初一便筑台举会，品评天下艺术文章、人物将官，称之为“月旦评”。受品评之人一经点评，身价倍增，故每次召开天下群贤毕至，人人满座。曹操便是此刻登上历史舞台，许劭兄弟评其曰：“清平之能臣，乱世之英雄。”

我淡然坐在路边，背靠路牌，与这片土地亲近接触，看着车辆来往，行人匆匆，我的思绪皆在回忆，“哎，还记得他第一次来许昌吗？”那时董卓新亡，李榷、郭汜作乱，献帝刘协在二人手中逃脱，东归洛阳。十八路诸侯分崩离析，唯曹操举大军迎汉帝，黑色的兵甲一望无际，震天的吼声撼动人心，兵将之广、之强震摄了少年天子的心。“奉圣谕，许，人杰地灵，虎踞龙盘，遂迁都兖州府许县，更名许都。”

那日，天下有了新的年号，叫“建安”，大有建立康安之意。许昌，由兖州的一个县，一瞬之间成为国都，大汉的国都！那日新瓦新墙，高车林立，号角高吹，城中百姓群至街头，万人空巷，城头也插上了汉字大旗。“建安”，这是一个梦，一个以“宁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枭雄的梦，也是许都人的梦。

或许，在众人眼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军设摸金枝尉，鸡鸣狗盗。”然而《许州志》有载，曹操治许，以法令形式确立屯田，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或许，在众人眼里，曹操残害忠良，为人狠毒，然而他几下《求贤令》广集贤士，唯才是举。他有一个梦，梦中的他是天下的主宰，梦中的世界百姓和乐、丰衣足食，天下一统、四海升平，他治下政治清明，田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当初定下“建安”年号开始，便埋下了梦的种子。

建安五年，官渡之战大捷，平定袁绍。

建安十一年，占据冀州，青州、幽州并州、定州统一北方。

建安十二年，击乌桓，于白狼山大胜。

建安十三年，平定荆州，顺势南下。

建安二十年，攻占汉中。

时至今日，许昌相府前的曹操像依旧目视南方，右手所指之处便是此生他梦想铁蹄踏上的地方。有人说他是乱世枭雄，可西蜀刘备、江东孙权谁又不是呢？人人妄图一统，而他便是为了圆一个“建安”的梦。“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忽而一瞬，辗转几年？清平大梦太过美好，可惜建安的理想太过遥远。一生北伐南下，杀戮太重，终得此身骂名。

还记得迁都伊始，他问天子：“陛下觉得许地如何？”“甚好，朕愿今生安享于此。”安享？那残破的天下怎么办？那混战的军阀怎么办？“建安”是不能依靠这样的皇帝的。“封大将军曹操为司空，位列三公。”“封司空曹操为丞相，统领百官。”“封丞相曹操为魏公，进出用天子车驾。”“进魏公曹操为魏王，封邺为国，设图都，置百官。”

骄傲之心不言而喻，但他始终以汉臣自居，因为这不仅是自己的“建安”，更是大汉的“建安”。孙权劝进、程昱劝进，然曹公言：“吾事汉室多年，虽有功德及民，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更有他望？苟天命于孤，孤为周文王矣。”爵位名号非我所好，与盛世太平比不足一毛。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成土灰。”数十年的“建安”梦，一经病魔缠身，便倒下了理想的支柱。我记得那个夜晚，屋内灯火微微，墨色浓颜尽染天际，倒也看不见丝毫微光。屋内龙纹雕饰的红木床上，年过七逾的曹操面黄如蜡、发须花白，他的遗言仍想念着西蜀和江东，这是他宏观上的太平。他也遗言于姬妾曰：“吾死之后，汝等须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自给。居于铜雀台，每日设祭，必令女伎奏乐上食。”这是东坡先生所不喜的，苏轼认为曹操一生奸雄于世，死时却如此儿女情长，笔者不敢苟同。

他一生征战无数，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为志，建立安康盛世？然而切莫忘记他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是他构建的“建安”天下中的一员，他也有他为父的亲情、为夫的爱情。

千年之后，我站在路牌下，身后是现在繁华的许昌市区，而旧时王殿也圈成了许昌新区，名叫“建安新区”。不知多年前的他是否料得到现在的天下是他想要的河清海晏，现在的许昌是他想要的“建安”。我轻轻抚着笔直的牌杆，看着蓝底白字的街名，不禁觉得好笑，你做的功绩《许相志》皆有载，而满身的骂名也传历千年，感叹、同情、怜惜……

伴随着晚风轻拂，穿过了我的发梢，我独自沿着大街闲游，风，吹起了我的外衣，吹散了脚下秋叶，增添了几分凄凉。蓦然间，一股饱经沧桑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虽声音老态却略显铿锵：

世人昨日看错了我曹操，今日又看错了；也许，明天还会看错。可我仍然是我。我从来不怕别人看错……

【※南水北雁诗情寄，砚墨纸笔文士意。墨染吴江书才气，顿笔江左有白衣。※】

——by江左白衣·豫州常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