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事关爱情,即心酸也无奈。
过去村里有一个戏班,一副锣鼓,一套行头。和其它的黄梅戏戏班一样,演员和锣鼓手都是村民。每到农闲的时候,他们就走街串巷,在十里八乡演出。听母亲说,当时我们村的戏班很红,特别是花旦和小生,两位都唱得很好。母亲从来不告诉我两位是谁,但隐约间,这些人我应该都认识。
村里的孩子都是听着黄梅戏长大。但总有一些戏听不懂,可是发现村民却很喜欢,比如说《小辞店》。从一定程度上说,村民看黄梅戏,在他们眼中定然少不了《小辞店》。
从前的正月,祠堂口早早搭起了戏台。每当夜幕降临,灯火将草台照得通亮,在光影与黑夜之间,草台仿佛悬挂在半空中。如果你在远处望着,里面的小人儿水袖翻舞,唱出前世往事。正月唱戏,那就是一个村子的狂欢,《打猪草》,《观灯》和《女驸马》,那都是台上台下一片嘈杂声中听过的。只是每当听到“来来来...上前拉住客人的手”,整个山村莫名的安静。那撕心裂肺的哭腔,可以在夜空中传到很远。
《小辞店》是一个小孩很难弄明白的故事。甚至男主角做的生意也特别奇怪,唱词里有一句:“彼时间问我的哥何事为路,你说道贩翠花在苏杭二州”。男主角蔡鸣凤是一个生意人,要去苏杭等地,投宿在华阳镇的旅店之中,而他的生意是贩翠花。
蔡鸣凤所贩卖的翠花,一直不明白是什么。直到最近看到孟浩然有诗“手拨金翠花,心迷玉红草”,以及元代张可久的曲词“颤巍巍的插著翠花,宽绰绰的穿著轻纱”。这才明白,想必所谓的翠花即是美女头上的饰物了,翠为绿,花为红。
客店的女老板柳凤英,喜欢上贩翠花的蔡鸣凤,都有家室的二人私配鸾俦。而“来来来...”这段唱词,写的是二人“辞店”分别的时候。全段三百二十句,由女主一个人独唱,是整部戏最为高潮部分。女主柳凤英从拉住客人的手开始述说,唱词由倾诉到愤恨,最终又转为凄婉。说出了爱情的由来、幸福、痛恨和无奈。仿佛这是整个古代社会中,第一次站在一个女性的立场,不顾及婚姻,只描述爱情本身的炙热和凄婉。故事的结局很是凄惨,蔡鸣凤回到家后,被妻子与她的情人毒害,并把死因推给柳凤英。柳凤英被流放,途经蔡鸣凤墓,柳凤英殉情而死。
第一个将柳凤英搬上荧幕的黄梅戏大师严凤英,也因为这个角色,被万人敬仰。还是因为这个角色,万劫不复,消香玉陨。
那年父母来南京,特意带他们去看了甘熙故居。严凤英还没有成名之前,曾经在这所大院之中度过一段岁月。或许这段深闺时光,给了她唱《小辞店》的勇气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仿佛我也和前辈一样,开始固化,喜欢老歌。甚至是黄梅戏,我也能和他们一起看下去。也许真的老了,老到百无禁忌的地步。
前些年,管行头的大爷去了,把行头送到村委会,这东西再无人保管。隔壁的奶奶,据说唱的特别好。最近搞农村文化复兴,大家几十年都没有再听过她唱戏,熬不住大家都来劝,最终奶奶还是答应了,好像她一直想答应似的。从前的小生和花旦,如今都六七十了,终于在台上合唱了一段。当时我就在台下,印象颇深。就看到他的几个儿子匆匆过来,似乎不悦,嘴里说什么不怕人笑话。
去年回家,母亲说村里的戏班也黄了,年轻人跳广场舞也挺好。
以前的我,还不懂《小辞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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