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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也许很多年后诸葛亮才会意识到,他之所以会在这样短短的几天中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做出那么多不寻常的举动来,都是因为自己所一直向往的,与曾经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但现在他只是被赵云兴冲冲地拉着,在镇子的集市上来回转悠。
诸葛亮不喜欢出门,但也并不是那种出了门还要摆着一副苦瓜脸的角色。
“这家的香料不错。”
“这个糖人好可爱!”
“还好那个卖草鞋的怪人今天没来……”
“哇,糯米团子!”
“我记得士元说前面的肉铺要好些。”
……
两个人就这样把有用没用的东西装了一大筐,把路过的几乎每个店铺摊点都评价了一番。最后停在了一家裁缝店前。
赵云有些发愣,诸葛亮则把他那身夕烧色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
“给你换件衣服吧。”稷下的弟子右手拖着下巴咂了咂嘴,“这颜色不适合你。”
7
“哇——累死了。”
回到草庐后,诸葛亮立刻瘫倒在床上,赵云则把背篓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好类,开始一点点往厨房里搬。诸葛亮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望着那人在地上忙活。
“真好。”
赵云拿起背篓里插在竹签上的一个糖人。那是一条龙,有些臃肿的身形,胡乱支棱的脊背和龙须配上有些傻的表情让这条龙没有一点威慑力。
“很久没有这样过了。”赵云捻着竹签在指尖转了一圈。诸葛亮悄悄抬起头去看他,太阳的光线透过那酥黄的糖人金灿灿地照进来,赵云的脸庞和声音就都被笼上蜜饯一样的色泽。
诸葛亮想起自己从稷下到长安,从长安到朝歌,从朝歌到郁郁葱葱的蜀地。太阳的第一缕光线扯开自己有些沉重的眼皮时,他从空荡荡的草庐醒来;月色裹挟着夜风扑进怀里的时候,他一个人静静地睡去。
喧闹的人们来了又走了,傀儡师不定期地造访,有意无意地带来各地的消息,在闹市街头咿咿呀呀唱着老调新编的曲子。
诸葛亮想避开这个世界,却又不能活得那样洒脱。
“真正的隐士要活在江湖之中啊。”庞统这样说。
“你那是游侠。”诸葛亮曾经这样反驳。
“那阿亮是什么?”
“我……”他一时语塞。
我在等。他想说。至于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8
有了赵云的日子变得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诸葛亮有了一种所谓“过日子”的感觉。
“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人们说着日常到枯燥的无聊对话,做着琐碎而没有意义的家务,但是却乐在其中。”庞统眨着眼睛给阿鸢描上细黑的眼线,“我有时候也会羡慕这种生活。”
早晨醒来的时候,能听到厨房里传来菜刀和砧板接触发出的响声;工作似乎也因为眼前有个人的缘故而变得没那么容易疲惫;下午的时候,两个人会在园子里给花草蔬果间苗,搭架,或者就是坐在回廊上,看着池子里的游鱼慵懒地摆动着尾鳍,像穿了红色绫罗的姑娘把水袖甩出好远。
“我们做玫瑰花酱吧。”
某个和风习习的六月下午,赵云看着满园的绿色,突然这么说。
春天已然过去,姹紫嫣红,该开的花都开过了,夏日未盛,郁郁葱葱的绿色里只有两株玫瑰开得起劲。
诸葛亮从一半神游的状态里醒来,眯着眼睛,望了望赵云。他的栗色头发被风轻轻吹开,阳光落在微长的睫毛上,令稷下的才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军师……”他看见他转过身来,光影在两人之间迅速流转,他的脸庞逐渐变得成熟,稳重而坚毅,他抬起头来,用一种更加老成而陌生的声音喊他。
“……军师。”
“嗯?”诸葛亮一个机灵。
眼前的赵云还是那样坐着,侧面对着自己,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变老,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的模样。
“我说,我们做玫瑰酱吧?过几天花谢了,就很可惜了。”
园子里的玫瑰是庞统栽的,他在某一次云游回来的时候自作主张地买了两盆,要求种在诸葛亮的园子里。
“你的菜地该来点颜色点缀一下。”傀儡师可以说是浪漫主义的典型了,他把这两株玫瑰种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样人坐在回廊上就能看见,诸葛亮觉得她们像是微服私访却没有卸去脂粉气息的殿上金玉,和自己清清淡淡的草庐毫不搭调。
但庞统不听,每次开花的时候,他都要用百万句溢美之词来赞颂这两位“公主”,并且禁止诸葛亮把花苞采下来做茶叶。
“每朵花都只有一次盛开的机会,阿亮你忍心吗?”
“它们也只有一次被人当茶喝的机会。”诸葛亮掐下一朵花苞,瞥了眼庞统手里见底的茶杯。
“好吧,但是你只能摘几朵,其他的要留着——自开自落才是她们的宿命。”傀儡师继续着他的论调。
“哦。”说话间,诸葛亮又掐下几朵花骨朵。
赵云和庞统不一样。
他没有任何市井的气息,却也不包含流浪的潜质。
那天他作为佣兵穿着夕烧色的衣服闯进这寂静清冷的草庐的时候,就像是火流星坠落在深邃寒冷的冬夜里。后来诸葛亮用自己的私心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时,赵云就自然而然地和草庐融为一体了。
仿佛他不是一个外来的客人,而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来着。
但赵云又和这清冷寂静的草庐不同,他是温和的,白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氤氲着恬静而柔和的温度。像是长夜里剪尽灯花的烛火,微小而温暖,令人安心。
他是个佣兵吗?
他是个见惯了鲜血和杀戮,能轻易地了结他人性命的佣兵吗?
懒洋洋地挑拣着玫瑰花瓣时,诸葛亮不经意这样想着。
9
“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当赵云将最后一瓶玫瑰花瓣和白糖的混合物盖好封盖的时候,诸葛亮正舔着指尖残留的一些香味。
“以前在街边小店里吃饭的时候,见老板娘做过。”赵云把高高低低的玻璃瓶子摆在窗台上,阳光透过蘇芳色的花泥,将玻璃罐照得闪闪发亮,“那个时候同伴就说,什么时候也能自己做一下,一定很甜。”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窗台上的玻璃罐子,诸葛亮觉得那些粉色的光都跳到了他的眼睛里。青年微不可辨地笑着,那表情温柔极了,诸葛亮甚至对他口中的“同伴”有所妒忌。
如果以后你向他人提起我来也能是这样的表情,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稷下的弟子摇了摇头:不不不,如果以后你向他人提起我,我一定要在场监督你才行。
诸葛亮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小臂,他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听到赵云在外屋收拾茶具的声音,那人还是轻轻地哼着单调的短歌:“山之高,月出小,我有所思在远道……”
你在想谁啊?
诸葛亮在门后歪着脑袋,隔着门框望着赵云来来去去的背影。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有心去猜别人的心思。不过令他更为懊恼的是,他竟一时间不能够猜透。
10
诸葛亮不是没有调查过赵云的过去。
佣兵的数量巨大,结构混乱,但并不代表这一切无迹可寻。何况,能够神鬼莫测地贴近草庐,一路破阵几近成功的人,天底下也找不到几个。
“龙”。
诸葛亮听说过这个组织,那是在几年前迅速崛起,穿行于魏国、秦地、漠北以及大唐边境的佣兵集团。他们的标志在那一带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迅疾的作战风格,所向披靡的杀伐利器,统治者一面惧怕他们,一面又渴望得到他们。
他从那里来。
诸葛亮的指尖轻轻点过荧光些微的电子屏幕,顺手捞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他隶属于那个组织,或者说,他曾经隶属于那里。
他想起赵云左侧胯骨上那个暗青色的纹身。
他去过朝歌,去过大唐,在稷下游学的日子里,他经过佣兵活动的边界,先生们的教诲一再提醒着这个标志的含义。
他们神出鬼没,而就在不久前,在赵云出现前的一个冬日,吟游诗人般隐匿行踪的傀儡师带来了佣兵团并入枭雄麾下的消息。
“他们竟然同意了。”庞统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然后曹操又和吕布迅速交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曹操收买佣兵团,想要借此除掉吕布。”
“嗯哼。”
“然后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嗯嗯。”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阿亮,你想,我们把这块糕点比作魏地。”庞统从盒子里挑出一块芋饼,“他现在把这块芋饼吃了……”
诸葛亮看着庞统一口干掉一块糕点,脸色愈来愈黑。然而傀儡师并不介意自己同门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又拿起旁边的千层酥,举到诸葛亮面前:“……他肯定就要吃下一块,懂了吗?这就是你了。”
“也有可能是周瑜。”诸葛亮一把夺过庞统手里的千层酥,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佣兵团被收编必定导致内部结构的变动,有新人加入就会有旧人离开,赵云应当就是脱队的一个。
后来?
后来,他辗转离开战乱的北方,在路上听说了天书的事情,雇主想必给了他一大笔赏金,让他来草庐探探虚实。
然后……
“先生?”
诸葛亮一个机灵,挥手把面前的电子屏收束关闭,抬头给了赵云一个故作镇静的神情:“嗯?”
“我们下午去趟镇上吧?”
“好啊。”在床上窝成一团的人回答得爽快,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曾经是会为这个提议和庞统软磨硬泡一个下午,甚至动用“东风破袭”、“十字杀”来大打出手的人。诸葛亮活动活动肩膀,从床榻上站起身往厨房走去,一边用手把自己翘起来的后发往下压,一边还嘀咕着,“我们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赵云为什么离开佣兵团?瞧瞧他提起自己同伴时候的表情,哎,仿佛那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什么值得怀念一般。
我的草庐还比不上你们在漠北吃沙子?想到这里诸葛亮有些来气,他愤愤地踢了踢桌角,转念又想起,佣兵团里似乎有个名动八方的姑娘。
年轻的法师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格窗外的赵云轻轻哼着歌子,往庭前的小池塘里抛洒干面包粒。
一瞬间就泄了气的青年撇撇嘴安慰自己:算了,诸葛亮,你究竟在想什么?
11
草庐里的时间是通过窗外流转的景色计算的。
玫瑰谢后野蔷薇开了,从园子向外延伸的小道两边开满了鼠尾草,在清晨的光线里仿佛草丛中腾起的紫色薄雾。
从后山一路蹦跳着闯进园子里的溪水在中庭汇成小小的一泓,从稷下带来的荷花正把自己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一枚尖尖的荷苞浸没在水下,影影绰绰,不甚清晰。
诸葛亮盯着池水发呆。
绝世舞姬。
“嗯……”年轻的法师眯起眼睛,将手中的一颗鹅卵石丢到池塘里,波纹随着一轮轮散开,像是姑娘的足尖点过萝色的缎面。
赵云好像很喜欢这株荷花。从它刚在水中露头的那天起,他就每日都要在池塘边停留一阵子。
“先生,你在池子里植了荷花?”
“从稷下带来的。”诸葛亮心不在焉地吃着樱花糕。
“先生,荷花什么时候开啊?”
“连叶子都没几片呢。”诸葛亮漫不经心地吹开茶杯边沿的薄荷叶。
“先生,那株荷花是什么颜色?”
“白、色。”诸葛亮不怀好意地笑着,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
孤烟长鸿的北方有位倾国倾城的姑娘,看过她舞姿的人都要为之沉醉,她的眼波流转胜过楼兰价值连城的宝石,浅笑低语抵过金銮殿上和鸣的凤凰。
“真想见她一面呐,我愿意七天七夜为她演奏这世上所有我能学会的曲目。”庞统的回信这样写道。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诸葛亮在去信里用毛笔狠狠地划拉着本就脆弱不堪的宣纸纸面。
“‘龙’啊,那个神出鬼没的佣兵团。据说她的美比过夏日池塘中摇曳的风荷,一斥染的法阵盛开令映日芙蓉都黯然失色……怎么,阿亮?你爱上她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呐。”
“你可以闭嘴了。”诸葛亮低头看看自己从月白到藏蓝再到墨黑的装扮,又转头对着镜子捻了捻雪蓝色的发梢,脑袋里突然闪过“如果染成荷花那样的颜色会是怎样”的念头。
“士元,你说我把法球改成那种粉色怎么样?”
“哪种粉色?”
“就是那种……特别小姑娘的粉色。”
“阿亮,你头一回这么频繁地写信给我,竟然是讨论这种问题。啊,是不是你家小佣兵?他是不是教了你什么奇怪的东西?”
“行了行了。我问你,你说的那个绝世舞姬,听说她有心上人了?”
“阿亮,我觉得你在草庐里知道的事情比我都多。那男孩早就不知道去哪了,你晓得上次我跟你说枭雄的事情吧?佣兵团被收编以后他就消失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隐居去了……总之江湖上玄之又玄的传说多得是。”
“他叫什么名字?”
“佣兵怎么可能叫你知道真正的名字?”
“……”
诸葛亮懊丧地把信团了团,丢进一旁煎得正欢的茶炉。他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就听到赵云在叫他。
“先生?”
诸葛亮抬头。
他发现赵云的健康状况愈发好转了,原先栉风沐雨的麦褐渐渐退去,浅色肌肤衬得虹膜愈发深邃,仿佛熠熠闪光的鲜蓝宝石。他的肩膀略宽,腰线却很窄,举手投足转身之间已经开始吸引临近镇子上姑娘们的目光。
这个时候诸葛亮才意识到扁鹊所谓“营养不良”的意味,想不到对方也是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家伙。
他撇撇嘴,有意无意地加重了鼻音。
“叫我干嘛?”
“池塘里这株荷花是什么颜色?”
“白色。”
你是想着你们佣兵团里那漂亮的舞姬姑娘吧?诸葛亮愤愤地回答。不好意思,那么耀眼的颜色我的草庐里可是没有。
然而出乎他所料,听到答案的赵云眼中似乎并没有失望的意味,他俏皮地笑了笑,俯下身去望着那尚未露头的荷花,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真好,白色的荷花想必就如先生一般吧?”
“什么意思?”
“就是‘秋水芙蓉,倚风自笑’的意思。”赵云眨了眨眼睛,拍干净手上剩下的面包屑,塘里的鱼儿们便没有出息地你争我抢起来。
“瓣尖染了莓粉的荷花像是上了胭脂的姑娘般叫人见之不忘,子龙不喜欢吗?”
对面的人难得沉吟了一阵,抬起眼来,却是一字一顿地:“先生不要胡思乱想,要注意休息。”
他轻轻说完这句就起身准备离开。
诸葛亮在邻水的廊上坐着,赵云在对面的叠石边站定,只一个踮脚,身轻如燕间,衣袂翻飞仿若流光回雪。没反应过来的诸葛亮一个机灵,就看到赵云已经立在自己这边了。
“抱歉,吓到先生了。”青年吐了吐舌头,转身闪进半掩的木门之后,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前佣兵。
诸葛亮为了确认这个想法,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龙”并入曹操麾下后消失的前佣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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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中秋贺文,但是中秋过了,文章里月饼渣都没有,这是我的锅。
承蒙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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