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站在墨然身边，不时偷偷瞟一眼他看稿时的脸色，心里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终于，他扔下鼠标，看着林小雨冷冷道：“你确定你是在写稿子，不是在写小说？你跟着我跑也快两个月了，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停了停，蹦出一句更伤人的话，“以后你出去，可别说是我带的实习生。”
他的声音不高，可是在安静的平台上清晰可闻。在座的已有几个人朝林小雨这边看过来。
林小雨的脸涨得通红。
今年大学刚毕业的林小雨，在今年6月下旬正式加入燕报，成为该报社会新闻部的一名实习记者。
每个新记者都被分配给一个老记者带，由老记者带着采访，名为“老带新”。
三个月实习期结束后，新记者就有了独立采访的资格。墨然正是部门主任分配来带她的老记者。
他在燕报社会新闻部已经呆了两年，是社会新闻部一名非常优秀的记者。
这个稿子，墨然带着她在郊区一个村庄采访了4天。这个村的村委会未经全体村民代表同意，就擅自将近百亩土地卖给开发商，引发全村人抗议。
抗议期间，除了村委会的几个领导，村里其他“职能”部门的人员全都罢工，办公室不见人影，负责环卫的村民也不干活了。
村口的垃圾堆成了山，据说已经快一星期没人清理了。大热的天，整个村里散发出阵阵异味，嗡嗡嗡的苍蝇到处乱飞。
每天早上，林小雨和墨然就从报社坐公交直奔这个村，在公交站点再坐一个黑摩的去这个村。
村里的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林小雨坐在狭小的摩的三轮上时，感到人都快被甩出车外了，屁股被颠得生疼。
墨然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只是淡定地偏着头看向窗外。
两个人在村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一整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到处找人采访，村民、村委会领导、镇政府领导、区政府领导。
到傍晚，两个人再去村口等候黑摩的，载他们去最近的公交站。
这是一个典型的负面报道，那些镇政府、区政府的主管官员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态度不佳，要么推三阻四地不接受采访。
要采到想要的内容，得涵养功夫够好，得应变能力够足，还得随时跟对方斗智斗勇。
林小雨第一次觉得，原来做记者挺辛苦的，除了体力上的累，心理上也要受“累”。
采访结束后的那个下午，墨然认真地给林小雨讲解了这个稿子的核心内容，具体要分为几个小部分来写，每个部分该讲些什么等等。
他让林小雨先把稿子写出来给他看，“好好写，这个稿子要发一个整版。”
能发一个整版的稿子，在部门被称作“大稿”。这让林小雨很有压力。这可是她实习近两月来第一次写大稿。
那天晚上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赶快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稿，从晚上6点一直熬夜写到半夜两点多。
今天一早，她又早早赶到单位，把稿子修改了好几遍。哪里想到，这会儿把稿子给墨然一看，对方竟然这样评价她费尽心血写出来的稿子。
简直始料不及。
林小雨尴尬至极地站在那儿，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另一个老记者赵乾看不下去了，冲墨然喊：“墨然，人家林小雨才刚来，你要求别太高。再说，对女生你可放温柔点。”
谁知道墨然根本不理会，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知道这稿子真的很烂。”
看来，他被林小雨的稿子气得不轻。看来，林小雨的稿子是真的差劲透了。
墨然转身从包里拿出采访本，看都不看林小雨道：“你可以回去了。今天没有什么采访。”
林小雨站了一会儿，并不离开，强忍住眼泪道：“稿子问题特别大是吗？你告诉我哪不合适，我改。”
墨然有些愠怒地盯着她：“我是为了让你熟悉这个稿子，才放慢了采访流程，这样一个稿子采了4天之久。每一步该写什么我跟你说得那么详细，可你这都写的什么？”
他的声音如同结了冰般透着寒意：“再说这个稿子今晚就要交，没时间让你改了。”说完，他不再理林小雨，只顾翻看本上的采访纪录，准备重新写这个稿子。
林小雨站了一会儿，抬手抹着夺眶而出的眼泪。终于，她转身离开。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说话这样不留情面，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而且，永远都是一幅冷漠得不得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真是漠然得可以。天知道她在墨然面前多么放低姿态。
跟着墨然出去采访时，他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很少提及其他，几乎从来没见他笑过。林小雨起初不习惯他的沉默，两个人一路同行，总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为了缓和气氛，她总是没话找话。可每当她面带笑容，叽里呱啦地说啊说时，对方根本就没啥反应，连起码的敷衍都不会，有时还会带着点奇怪的意味，冷淡地看她一眼，似乎在说你怎么这么多话。
林小雨就只好尴尬的住嘴。她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似的。
同批被招进来的人，才几天就跟带他们的老记者熟得跟什么似的，说说笑笑，老是一起吃饭。唐晓韵跟带她的老记者王璐璐都一起去逛过街了。
就她和墨然，一起跑新闻都快两个月了，还跟刚认识的时候一样，除了采访交流，说的话少得可怜，更谈不上对墨然有什么了解。
林小雨只知道他来报社已经两年，因业务能力极强，深得主任倚重。可是业务能力再强，这样冷淡的交流方式也让人难以适应啊！
说实在的，墨然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采访中林小雨不懂、不清楚的，只要她问了，他总是给她细细的讲清楚，教给她采访、写稿的经验和技巧。就是冲着这一点，她对墨然还是很感谢的。
她自认为已经非常努力，可自己写的稿子，墨然几乎从来没有表扬过。他反而不止一次说林小雨写稿太散，让她注意抓住核心的新闻事实。
有时林小雨忍不住想，自己真的有那么差劲吗？不然他为什么总批评她，从来没有表扬过她一次。
可是，以前的批评虽然不留情面，但还没到今天这样恶劣的地步啊。
是墨然要求太高，还是，自己真的能力太差不适合做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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