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只虱子。
你只有外形和人类相同,其他的所有都和虱子无异:你出生在最恶毒、最肮脏的环境中,生你的人想把你杀死,牧师想把你丢掉,伙伴想把你闷死,监护人把你送去最辛苦的皮革厂任你自生自灭……你遇到过很多人,但他们都不会爱你,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他们厌恶你,怕你,欺辱你,利用你,嘲笑你。也可能他们会接近你,但仅仅是为了你的天赋,能为他们带来名誉和财富。
你是一只肮脏的寄生虫,你坚韧而顽强的生存了下来,没有谁可以将你打倒,任何人都不可以。出于你的天赋和爱好,你从最危险、最肮脏的地方一点点蜕变,从最黑暗的地方开始挣扎求生,依附于每一个宿主身上,待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便会离开。而奇妙的是,他们宛如被吸干的宿主——或者说被完全提纯后枯萎的花朵,在你离开的那一瞬间,便丢失了性命。
天才
你是天才,毫无疑问。
不同于这个世界,你有自己的语言和世界,你的嗅觉可以结构人意一种物体和气味,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发现最丑恶或者最美妙的东西。千千万万的香味,对你来说宛如一个个分子式,它们在你的脑海中重新解构、提纯、蒸馏、萃取,用沾满油脂的牛皮包裹,最终保留了下来。
你制造过上千种香水,凡俗之物在你看来粗糙低劣,而你只需随便动动手,就可以让整个巴黎的上层疯狂。你提取花的香味、羊乳的香味,甚至玻璃、牛皮纸、铜铁环的香味。你什么都不懂,但因为天赋、热爱和纯粹,你一点点的在宿主身上学到想学的一切,并丝毫不在意辛苦和疲惫,不在意这些东西可以带给自己多少价值。
当然,你也并非无可指摘,在遇到一个散发着芬芳的少女时,你如同采撷一朵最娇艳的花,将她的香味完整的保留了下来——花当然最终枯萎了。但对你而言,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气味的组合啊,所有的一切都是气味的容器,得到气味即可,容器又有什么要紧?
巴黎的制香工匠让你发誓,以神、以自己的母亲、自己的荣誉和道德发誓,这件事简直可笑:你既不信仰神,更不在乎自己过世的母亲(她只想让你死),更没有所谓的荣誉和道德。
然后你就作为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天才离开了。
独行者
我曾以为,你最终会以你的天才,在凡俗世界呼风唤雨——你绝对有这个能力,毫无疑问!但你接下来,度过了一个人离群索居的七年。
7年时间,你住在罕无人迹的深山洞穴里。你蜷缩成一团,仅有的衣服风化后破烂不堪,但你并不为此难过,甚至感到自由。你害怕人群,在深山里,你可以站在高山上不着寸缕,张开双臂迎接风和太阳的沐浴。你可以以地衣、动物和蛇为食物,完全自然的活下来——你的嗅觉使你不用惧怕任何风险。
怕什么孤独?你有你自己的世界,外界的一切都是你香味世界的倒影。你在你自己的宫殿内,坐在紫色的沙发上,日复一日的品尝着多年来收藏和积攒的醇香,有少女的幽香,风穿过山林带来的松木的清香、玫瑰馥郁的香气、羊乳令人沉醉的甜腻……你是这里的国王,在你的内心世界里,你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满足,直到这些香气被品完,消耗殆尽。
你终于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你能辨认出世间所有事物的味道,唯独没有你自己的味道。你是一团雾气,无色无味让你迷失,你惊叫着从你垮塌的精神世界逃出,尝试了各种方法证明自己的存在,而最终的结论是:你不存在。
是的,你没有香味,你的世界一贯以香味标识一切,但唯独不包括你。因为你不存在,所以人们不喜欢你?所以他们无视你?厌恶你?鄙视你?所以你一直不引人注意,像一只跳蚤一样毫不起眼的活着?
于是你选择离开,并且编造出一套谎言使逻辑自洽。
魔鬼
你突然发现,人们通过香味辨认你,感知不到便产生厌恶。但只要你衣着得体,谈吐大方,人们也会尊重你——或者说,尊重你的衣服。于是,你终于学会了伪装。
伪装对你来说简直再容易不过。你从刚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开始,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在育幼院伪装成蠢货,在制革店蛰伏多年后,在制香工匠那里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为了活着,或者为了你心目中的香味,你简直不计代价。
而这次的伪装,不过是小小的变通:没有香气,那就伪装香气,反正你是高超的调香者。你熟稔的掌握各种调香技巧,甚至可以根据需要,为自己调制不同的体香:每当需要安静、需要社交,或者需要受人欢迎时,你只需像穿上衣服那般涂抹香水,自然能达到目的。
你又一次发现了少女的香味!
不同的是,这次的香味比上回的更令人沉醉,哪怕她尚未成熟,还需要两年的时间成长:没关系,你可以等。像园丁守着自己的花朵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少女——是的,你认定了这已经是你的私人财产了,少女散发的芬芳能让任何人产生倾慕和爱恋,你也不例外,但你倾慕和爱恋的,仅仅是这种香味。
当然,你也不是没有挣扎过,因为没有任何一种香味是可以永远保留的,得到的最后终将是失去,但你以最大的毅力做了决定,接受任何结果,并不为此后悔。
当然,人间最美妙的芳香,少不了最精美的献祭。你学着以活物提取味道,你提取了一只小狗的香味,把香水给它的母亲闻,你从病人、乞丐身上提取味道,并熟稔了一切技巧。你为了最后的绝妙的少女,选择了24个年轻鲜活的女子,并耐心的拿走她们的头发,提取她们的味道,盛在24个容器里。你当然不在乎她们的容貌了,所以她们至死都是处子之身,毕竟再好看的容器也仅仅是容器。
终于,时间到了。少女的父亲再厉害,地位再高,智商再出众,也绝对想不到你天才的嗅觉,你在和他打了个照面后的夜里,安安静静的进入少女的房间,用钝器击打她的后脑勺,用沾满油脂的上等牛皮裹住少女的尸体,耐心等等待了6个小时,直到所有的香味一丝不剩的留存,才令人毫无察觉的离开。
你想要的最美妙的香,在它制成的前夜,你出奇的平静,你甚至某些时刻,竟然忘了这个最令你期待的香水。你并不惧怕死亡,这对你来说没什么要紧,所以在你行迹暴露后,终于被捕入狱,要处以极刑。
整个城市都曾经笼罩在你带来的恐惧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穿上最体面的衣裳,买最上等的酒,像盛大节日般的观看你的死亡。但令人难堪甚至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你站在人群中,最残忍的刽子手无法举刀,受害少女的家人也无法控制的爱你,人们看着你,宛如最纯洁、最无辜、最神圣的神。你冲着这个肮脏的世界冷笑,他们认为你在发出和善的光芒,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交合,听从内心最原始的欲望——意志是什么?每个人最深的意志,就是他们对你无法控制的爱!
你的香水成了。
爱
如果说你的内心世界里,你不存在并且令人恐惧。至少外面的世界,你可以穿上不同的香水,随意改变人们对你的看法。但现在,你突然感觉到恐慌!
内心世界的无色无味的雾气,和现实中最完美,最神圣的香水融为了一体,成为你此刻的一部分。人们敬你、爱你,愿意当你是上帝,但你清晰的知道,这是香水的功力,这不是你。香水越强大,越美好,你就越渺小,越丑陋。
你向人群发出憎恶的声音,你希望他们透过香水,感受到你的憎恶,因而回报你以憎恶。但是没用,他们发现不了你,或者说,他们完全无视真实的你,只向你制成的香水俯首称臣。
原本你只是丢掉了气味王国,而此刻,连现实世界里,你都毫无踪迹,像只虱子。
你哪里是在寻找香味,终你一生,不过是想找一个真正爱你,敬你,对你散发出善意的人。而你终生都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一次也没有。
你厌恶自己的来处,厌恶自己的母亲,你冷笑着看着丑陋的世人,看他们沽名钓誉,伪善贪财,你被人群驱逐,厌恶,当成怪胎。你追寻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也渴望着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你曾经拥有过最顶级的少女的爱和魅力,但你也从未拥有过这些爱,她们最终都会消散的。
你谋生、伪装、认真学习、任劳任怨,以自己的方式调侃这个世界,而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期待着这个世界,能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接纳你,爱你,不因为你的天才和能力,只爱这个你。
可是怎么可能呢?你是个没有味道的、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虱子和跳蚤啊。
结尾
你从最肮脏、最低贱的地方走来,拥有最高级、最美好的香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上帝。可是,上帝是香水,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你一路往来处赶去,路过杀死24个少女的城市,路过躺了7年的洞穴,路过沽名钓誉的伯爵,路过经验丰富但毫无创造力的制香人,路过把自己当牲口、顶多是家畜的制革店,路过曾经被排挤、被赶走的育婴堂,最终来到了饱受战火的肮脏的鱼市,你出生的地方。
没有味道的你,毫无知觉的出现30个年轻士兵周围,用世界上最高级的香水涂抹全身,一瞬间吸引了所有士兵的注意:他们看到了上帝,他们被上帝深深吸引,乃至控制不住自己,用刀、用剑将上帝分割,每个人都抢到其中一块,大快朵颐,最终只剩下了你的衣服。
一切如同一开始那样,曾经可能被随着臭鱼剁碎卷走,扔进垃圾桶的你,重新被剁碎,吃掉,消失的干干净净。
感谢我们每个人,尽管没有遇到纯粹的爱,至少也没有遇到纯粹的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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