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甚至没来得及完整问一句少绾缈落一战的下落,墨渊出言打断了我,教我先带凤九歇下,其余的明日再议。我深知墨渊对少绾一往情深,可以他一向沉稳的个性,如果他还不担心,那便说明暂且无事。于是当晚我与凤九在魔族住下,仍住在了之前的水榭阁中的院落东园。
是夜,凤九辗转反侧着难以成眠,她难受的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受了伤的幼兽,不,她此刻就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她悲哀的舔舐着伤口。我并不去劝她,也没有出声安慰;一则我从来不是惯用言语安抚之人,再则,有些悲伤,要自己才渡得过去。
在征战的年月,我也瞬息万变的战乱年代里失去过很多并肩作战的同僚,即便我们没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却同为守护四海八荒而浴血奋战,我一向是个护内不讲道理的主帅,知道生死是自然寻常的事情,那却是一种近在眼前而无能无力的挫败感,他会纷扰着你的人生,教你深究是非对错,为此夜不成寐;你闭起眼睛会看到一张张故去的年轻容颜,伤痕累累,死不瞑目,你会惊醒,失落, 会自责,悲伤。
因此我很能体味她现下的感受,可很多东西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这个时候有旁人轻易劝慰,反倒会适得其反的让她更加将悲伤放大,愈发的封闭自己的心;劝慰在这样的时刻,同谈情类似,是要讲求机缘的,急进,会不得要领。因为哪怕我再担心她,我也只能沉默,只能站在她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等着她将自己的心撕扯开,等到她愿意倾谈释放,等着她回头找寻安慰。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凤九换上了素白的常服,素颜素面,连发簪都是冰玉洁白,她的双眼,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她起身便往陵山军的驻地而去,她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而她为君;我也随她着了一身白色的袍子,与她前后脚出门,前往朝北的院落里找墨渊一叙。
北苑就在东园一旁,是昫旸君领地中水榭阁中款待上宾的院落。我去时天色还早,墨渊却已经在院中练剑。天族的战神,万年一日着一身墨蓝战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容颜端正威严,气势沉敛;一把轩辕剑卧在掌中,剑法磅礴凌厉,无懈可击。
见我自院门处走来,墨渊从容收势将佩剑收回袖中,抱拳道:帝君也起得这样早。我环视着才擦亮的天色,淡淡道:眼下的时局,上神不是也不得安睡吗。墨渊轻笑着颔首,坐了一个请的手势,将我让至正殿中落座。
许是墨渊昨日见了凤九的悲痛状态,此刻还担忧道:青丘女君那里,帝君还需多多安抚,她年纪小,怕是一时还接受不了——我仍是淡淡的:上神不必多虑,凤九会安然渡过去这一关,她不过需要些时间罢了,本君会陪着她。墨渊见我面色如常,一派了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句:那男孩,是个可塑之才,可惜了。
墨渊向我讲起简要的当日缈落偷袭陵山军大营一事,缈落对魔族长公主姬蘅施了幻术,借了她的原身方便行事。当日如姬蘅一般,缈落着一身白衣前往陵山军阵中而去,陵山军中,除了副将穆羽,并无人认得姬蘅。而穆羽为人聪慧,他觉出了不对来,虽然他也并不与姬蘅相熟,只知道他是昫旸的妹妹,可这位公主从未与陵山军有过任何交涉,如何今日一来,话比平常多了些,连那一副平日里仙逸娇弱的姿态都不甚往日自然,他心中存了疑惑,说话办事都格外小心。
冲突起在姬蘅说是以魔君昫旸之名带了几坛酒来慰劳军中将士,被穆羽寻了借口拦下,几番劝让,穆羽皆是温然拒绝,缈落这人没什么耐性,更不会在意一个几万岁的毛头小伙子,争执不下时,缈落动了手,穆羽很快意识到,无论此人是谁,她绝不是魔尊那位长公主姬蘅,而自己,根本不是此人对手,他知道自己抵挡不了多久,如若自己不敌,受害的将是整个陵山军。他挡了一阵,决定以一己之身将缈落引开,给陵山军中的兄弟机会出去报信给少绾,给墨渊。
少绾听了信没有多久便赶到了,可仍是晚了一步,地上躺着一只满身是血的狐狼,气息已经极其微弱,缈落斩断了他的手脚筋脉,他不停的颤抖着,奄奄一息。少绾动了怒,这个男孩,她亲自教习了一段时日,喜爱他为人聪明个性爽快,如今看他被缈落这般残害了性命,不禁怒起,少绾从地上捡起那只狐狼,小心交给随她而来的魔君燕池悟,吩咐燕池悟快快带他回去找墨渊上神医治,如果不行,便去十里桃林找折颜上神,她自己则祭出一柄红樱长枪,枪头闪着冷光,少绾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击缈落而去。
多少年来累积的恩怨仇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长枪飞转,红缨飘荡,一代魔尊尽显风流。缈落也不示弱,祭出一卷丝绸一般质地的器物,那器物实则是上古时的魔族神兵,舞得出神入化,似软实钢。妖魔两座尊神,斗在一处,难解难分。
这边燕池悟带了穆羽惨败的原身回到扶云苑,墨渊见了,皱眉不语,燕池悟问起是否去请折颜上神,墨渊只是叹口气摇了摇头,他轻声说:不用了。他只是抬手以一束深蓝如海的光华罩住狐狼的身体,狐狼张开眼睛,虚弱的小心四处看了看,墨渊温声对他道:穆羽,陵山军无恙。燕池悟已经去请凤九了。你等一等——穆羽的眼中浑浊的留下一行清泪,他似乎无言的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张开。听说陵山军无恙,他好像终于放心了,他好像也早就知道,他等不到凤九到来了。
人生际遇便是如此,你不会知道,这一次相逢过后,是不是还有下回碰面。墨渊简单叙述着事情过往,我们都沉默了一刻,似乎无言祭奠一位年轻的将军。我并不知道,他与凤九的青梅竹马里,带了多少纯净的爱恋,可凤九似乎从不知晓,他也并未告诉,千百年来,他倾听着她的心事,她对另一个男人无比的崇敬与爱慕,而他,只是静静听了,也许曾懊悔自己出生的太晚,不够强大优秀,就像我曾觉得年长她太多,担不起她炙热的感情。
又忽然有点庆幸,她还在,我,也还在。
随后我问起少绾缈落一战何如,墨渊轻叹道:已经几日了,不知所踪,应是尚未分出胜负。我挑眉问他:你就不担心?墨渊脸上一如既往如寒冰般冷清,只是嘴角微微扯了扯,显出他一点的不自然,他淡淡道:少绾——不会有事的,她身上,如今有我一半的仙力。
我听了不禁一惊:什么?墨渊沉默着,好像理应如此。
凡间有离奇故事的歌谣唱着: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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