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语言 52 倾心

作者: 蒋云儿 | 来源:发表于2019-09-18 08:58 被阅读0次
    无声的语言 52 倾心

    香楠街,就如这名字,整条街都种着淡紫色的欧石楠。

    追溯到五十年前,这里本来的名字,是乡南街,再往前去,就只能叫乡南。当然,类似的名字还有乡西,和乡北。

    随着城市的建设和开发,一块块地价疯长,各廉价地段也都变得寸土寸金。

    香楠街是开发较晚的,跟它的地理位置有关,离市中心偏南。可就是因为晚,这里的面貌也更加新派,环境更加舒适。这些房子都是二层楼带院子的,一楼既是客厅也有厨房和车库,从二楼再往上,就是阁楼和天台。住在这里的人甚至可以想象,在此时此地拥有一片天空了。

    因是独栋,房屋在两层之间交错设计,卧室举架很高,窗户占了整一面墙壁,十分宽敞。

    月前,一进来这间屋子,她便将过去对家具的认识颠覆了。她曾经是多么的无知、贫瘠,所以她对各种类型的奢侈都是不了解的。她的双脚感受着实木地板上凸起的舒适,心里不由得放松下来。这才是生活,有了这些,生活才能不是干巴巴的没有滋味的,就像木工将木板刨平,虽然可以看,却因为没有涂抹油漆而非常粗糙难以使用。

    她看向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精细雕花的红木大床上,凤凰飞逐,牡丹花瓣清晰舒展,极具中国古代闺阁风味。

    她一边望着红木上的图案,一边想,到底是什么阻挡了她更早的看到这一切?如果当初答应与倪鹏在一起,他能成为引领她走进这样一座房子,睡在这样的床上吗?世界是闭环的,没有人引领,谁也别想从自己的一端,走向另外一端。

    邹斌就是这个人。

    她不能说不喜欢这房子和关于邹斌的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是对于这些第一次见到的昂贵的东西,她不知道喜欢的原因。

    她回头看邹斌,邹斌正微笑着,用一种故意隐藏的骄傲沉浸在捕获猎物的喜悦中。她忽然想到,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他也会得到类似的欢乐。这种想法,就像活了几十年的鲸鱼,临死前要不是发现自己吞了个塑料袋,它还能再活几十年。

    想到这里,围绕在恬恬周身的,就有一些别的感觉。屋顶上紧贴墙壁四周的圆形小灯,就像寄居在这屋子里的灵魂的眼睛,审视着她,是一种走进古墓般的刺骨。

    恬恬是住惯了老居民区里的小户型的,一间大卧室,或者大卫生间,多少会给她一种过于空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早已习惯的孤独感,变得更加明显甚至强烈了,所有能感知到的东西,都在以土著居民的角色排斥她。

    从晴山回来后,首要的,就是回归生活。可是在这几个月的心灵动荡中,她的原本的生活早就不复存在。她变得更加不像她自己,哪怕本来她就总是在一种类似多重人格的夹缝中生存,她还是摇摆不定的与现有的生活发生着难以阻挡的磕碰,情绪波动不受理智的支配。

    晴山是苦涩的,但确实清透的。这里虽然透明,可以看到想看的东西,却让人觉得混浊,或者说就像沉浸在某种液体中,移动的速度变得缓慢,感受变得迟钝,情感变得木讷,好像总有什么潜藏的东西,虽无实体,却有灵魂,既诱惑又可怕。

    “我想自己待一会。”恬恬站在窗边,望着黑漆漆的夜色,背对着邹斌说。

    “好,”邹斌有些犹豫和难为情。他说,“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

    从恬恬住进来,她和邹斌的关系就连不清不楚也算不上。不是她实在接受不了他,或者有些难以接受的原因,而是她害怕过早地与他建立亲密的关系,从而更早地失去了自己——尽管这正在发生。

    邹斌站在门口。

    “你出门这么久,工作很忙吧?”恬恬回头说。

    “哦,是,我确实有事。”邹斌听了,赶紧回答,“那你有事叫我吧,用遥控器叫人也行。想喝水、吃东西,就让他们拿上来,或者去餐厅。”

    邹斌慢慢地走到楼下,大气都不敢出的。他摇着头想:“女人到底想什么,要什么?”一边想着,就一边叹气,小声自嘲起来:“邹啊,知足吧!”

    他不敢回头,因为心里觉得她像个不存在的幻影,就好像她是那个从海巫手里换来双腿的鱼,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破裂的泡沫,或者一刀插进他的胸口,让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古老的西洋挂钟均匀不断地摇晃钟摆,虽不出一声,却默默地把黎明迎来了。

    因为睡得很晚,电影画面中乳白色的含义朦胧的早晨,透过厚窗帘散发出来的一丝一丝的阳光。早晨最清爽的那个部分已经划过去了。

    恬恬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不想上学而装病。这个时候,她多想像那时一样,以为笨拙的演技,可以骗过自己。

    她坐起身,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望。香楠街曾经的神秘感已经变得相当淡弱了,这里,和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没有多大差别——精致的女人、孩子和风干了似的走不动的老人。不同的,无非是一道铁门,有了这道门,绝大多数的人不能靠近自己。使用意义上的舒适和不算方便的阔大并不能填补她心中因缺乏烟火气而感到的空寂。旺盛的适应能力已经让她在一周之前,就感到对房内陈设的厌倦——就算它们闪着珠宝光气,仍与一个无产阶级的拮据小屋没有区别,反而因为过于缺乏明显的磨损而非常乏味。

    在一层的窗户边上,那个布满了植物气息的可爱的阳台上,摆着几盆茉莉、绿萝和一盆去年从邻居家门口捡来的龙吐珠,此时都开花了。邹斌刚替其中一盆绿萝修剪枝蔓,枝叶落在地上,欢快透明的生命力从截断处青腥的漾出来。

    恬恬只在二楼的扶手旁向下望了望,就穿着她那件酒红色的睡衣和柔软的丝绒拖鞋回到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思索,该继续像个无赖的女主人那样,在邹斌的宠爱的眼神里沐浴着晨光打鼾,还是立刻换上能出门的衣服,到楼下去把持着十足的距离感吃完早饭。

    当赵恬恬再次出现在二楼的楼梯旁,因为从丝柔拖鞋下细不可闻的轻微脚步声在房子里响起,整个房子的所有窗户下,忽然照射进来炫目的晨光。

    邹斌故作庄重地走到楼梯旁,等着她下来。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因为想低头看看丝绒拖鞋下面是不是踩了什么东西而减慢了速度。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餐厅,为了不显得急切和猥琐,邹斌的脚步远在赵恬恬身前两米距离,更先一步开口问了早餐的进度。

    煎蛋、牛奶、米粥……

    吃完饭,赵恬恬就力气十足了。她脊背挺直,欣赏着房子里的细微变化。她把邹斌殷勤的目光和动作甩得远远的,坐在原地就目中无人地开合了房子里的每一扇门。

    生活被一种不易察觉的柔纱笼罩着。厨房里煲汤的咕嘟声、橱柜门开合的声音;扫地机器人偶尔发出一句俏皮的“哎呦”;柔软的毛巾、淡淡的依兰依兰的香气,温吞的马桶圈。

    恬恬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脚放在前面的方形苎麻脚榻上。电视里,本来容颜已逝的演员,在青春的粉饰下用微苦的话语表演当年爱情。

    那盆绿萝,正顶着一头精致短发,清甜地望着赵恬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绿得忘情。有一刹,邹斌想跨步上来吻她,却终没有忍心。赵恬恬好像有所感知,眼神扫在绿萝叶子上,可是它又正倾心于室外的阳光,一点没注意到她。

    整日里,恬恬无所事事。把一切烦恼忧愁都像扔旧衣服似的,丢到遥远的过去里了。

    午餐是用多种海鲜熬汤底做的细面,恬恬吃了许多螺肉。

    到了晚上,邹斌帮赵恬恬放好洗澡水就转身出去,连她羞涩地一低头都没有去看。

    卧室的床很大,邹斌看着赵恬恬走进去,却不跟住她。

    赵恬恬安静地钻进被窝,等着邹斌把吊灯的开关关掉。

    从门缝里,闪烁着一个激动而灿烂的心跳,燃烧着,等一股风来,好借势烧他个天昏地暗。

    “恬恬!”邹斌忽又推开了门,语气不稳地说,“你知道我爱你吗?”从他的话里,迅速传来一股柿子没熟就使劲咬了一口的涩味。

    恬恬眨了眨眼,说:“知道。”

    “扑通,扑通……”,就像在路边站着忽然发现兜里的钱包不见了,邹斌的心跳骤然又快又响。可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脸和伸展在被子下边的身体,他的心跳又忽然回复了安静。

    “呵,钱包没有丢,不过是在另一个衣兜里……”

    他忽然思念起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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