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尽管高小也没毕业,但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人,会说会干,不但农活是行家里手,其他方面也胜人一筹。因此父亲不但当过生产队长,还当过村麻袋厂的业务厂长。
村里办了麻织厂后,妇女们开始日夜去织麻袋,挣的工资比大男人们挣的工分分红的钱多得多,她们的家庭地位一下提高了,理直气壮地将家务全甩给了男人,洗衣做饭喂猪一下成了那时我村男人的本职工作,这也成了我们村的一大奇观。
其他家务尚可滥竽充数,唯做饭炒菜是个有相当技术含量的活,很多男人饭做得不是稀了就是生的,菜更是咸淡不一,食之无味,唯有父亲是其中的“出类拔萃”者,其厨艺跟母亲堪有一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记得有年新麦收了,有天麦子晒干磨了粉已近傍晚,父亲让我去烧水,他和面、揉面、擀面、切面,一气呵成,等我水烧开时,正可下面。父亲做的面条柔软又劲道十足,就是佐以寻常的青菜,也是美味可口,让人不吃到胃胀绝不停筷。
至于菜,除了家常的,父亲还有几个特色菜,尤其是他做的酒糟炖猪肺,酒糟鱼虾,色香味俱佳,无论佐酒下饭,都是上品。
可见,父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父亲心灵手巧,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学过什么手艺,但他在砖瓦厂时是做砖瓦的标兵,曾无师自通做松木凳子拿到黄田畈三月三卖,能干电工、泥工……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
还有件趣事:我们全村都姓陆,我爷爷兄弟八个,我父辈堂兄弟十多个,名字都以“上”字起头,父亲名讳“上灯”。1977年《第二批汉字简化方案》公布,受此影响,爱动脑筋的父亲将自己姓名的部分笔划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新字,并写在农具上,刻在碗底,以宣示自己的物权。
父亲造的字那时村民之间常常相互借用农具,红白喜事请客时,桌椅、盘碗、锡酒壶等都向邻里借,为避免相混而丢失,各家的农具和盘碗上都会号上当家人之名。
农村风俗,礼节繁多,红白喜事,都讲究个顺心如意、热闹风光,要保证忙而不乱,不因礼数不到而得罪亲友,这一切最关键的是要靠一个德高望重、行事得力的主事之人。记得父亲在五十来岁时就开始做这样的主事。
农村的宴席,都在自己家中烧,都请亲友邻里村人义务帮忙,烧饭做菜的、端菜传酒的、迎来送往的,借还桌椅餐具的,人多事杂。但父亲从不用纸笔记,什么人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他都交待得一清二楚,安排得井井有条。
开席时,他只须环顾四周一眼,就知道谁家谁没到,叫催客的再去相请。
宴席中最热闹的是行酒令猜拳,还有是“敲酒壶瓶”。
何为“敲酒壶瓶”?
那时请客,坐的是八仙桌,一桌八人,喝的都是家酿的黄酒,后劲十足,故酒杯较小。装酒的是锡酒壶,能装二斤左右,八个人的酒杯,只能倒二轮。
锡酒壶瓶也就是说,如果一桌八个人都会喝酒,每人干两杯,酒壶就空了。而这时传酒的没有及时把酒送来,喝酒的就会用筷子使劲敲酒壶瓶,以示没酒了,传酒之人再送上酒时,便得喝罚酒。
传酒的会说喝酒的作弊,喝酒的会讲传酒的罚得不诚心,喝罚酒时有洒出去,得重来,大家七嘴八舌,面红耳赤,各说各理,气氛就上来了。
父亲会安排一干酒量很好的年轻人去传酒,叫他们盯着喝酒人多的那几桌。有时碰到特别能喝,传酒的会被罚好几次,不胜酒力,父亲便会亲自出马陪酒,那些人都会卖父亲的面子适可而止。
不过,如果喝酒的人不多,气氛不够活跃,父亲会让喝的加油,而故意让传酒的当不知道,直至酒壶瓶被敲响,一场好戏就热热闹闹上演了……
每次主事,父亲都能让主人称心满意,无可挑剔。直到七十多岁,父亲才勉强推辞掉,但许多人家仍要请父亲过去坐着喝茶,看有无缺漏之处需要提醒新主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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