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子壕最好看的时候是秋天,抽穗,芦花雪白,风吹过,有海浪排涌而来的感觉,虽然我没有见过海。
我看芦花,不是因为它好看。家里边缺把笤帚,顶上长芦花的那一截太细,编席子不适用。一大把做个笤帚,轻,密,比高粱秸秆做的要好多了。
苇子壕没人管,你要多少就弄多少。我就一把笤帚,要那么多干什么。
收割过的苇子壕也不是光秃秃的,高高低低的地面上还长着很多野草,没有变黄的时候,你还可以到这里给羊割草。高大的苇子没有了,那些草就会疯长几天。从夏天开始,你们这些苇子就挡着我们的阳光,风,水汽。现在终于没得挡了。
过些日子,一下雪,所有的草都会蔫掉。
在苇子壕我割羊草,有一搭没一搭。不着急。看看我夏天穿过的路,没有一点样子,也许什么都没有踩出来吧!挖土机也许会留下痕迹,我还是太轻了。
我挖过的土堆,是哪一个?土堆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我大致有点数,大致只是大致,无法精确。
那么大的动作,才隔了几天功夫就没有痕迹了。
我有没有来过,我都有些不确定。
苇子割过,会留下茬口。割苇子的人不同,留下的茬口就不一样。平茬,没有特殊之处;斜茬,就是一根根梭标,朝上冲着,很锋利。不要拿你的布鞋去试,一准戳穿,更不要拿你的脚去碰,苇茬吃肉也喝血。
你就明白,有人跟你无冤无仇,但他在走了之后给你留下凶险。
收割后的苇子壕也是步步惊心。
我突然记起,说春天的苇子壕没什么好看的,其实这样说不完全对。
嫩苇子长出来,拔芯子。力气不要太大,试着拔,你有的时间,没有伟大的事情让你去做!
悠着,试着,苇芯子和主体紧密长在一起。拔出的途中,你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声音?不能!我只知道我很开心。
拔节,从主体抽出芯子。再把最中间实心的那一段从中间剥离出来,扔掉。空心的一段,噙在嘴里,吹,就能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不成曲调,应该也没什么美感吧。但这是我制作出来的乐器。
春天只适合用这样的乐器演奏出这样的乐曲才是原汁原味,其他的修饰过的,都有些虚伪。
春天下雨的时候,在苇子壕,蹲着听,苇子拔节的声音,叭...叭...清脆的,不连续。是不能连续,拔得太快,它也扛不住。这种声音很迷人。穿着雨披,蹲着,没地方坐,都是湿的,我能听半天,脚都麻了。
我不在的时候它们肯定还会拔节,拔着拔着就长大了。
苇子壕在冬灌小麦的时候不会有人专门给它灌溉。人家田里稍微跑水,苇子壕就满了。尤其那些浇地不管的人,苇子壕灌满了他才晓得。
队长批评那个人的时候,苇子壕在感谢那个人。那个人,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放水。
苇子壕里有水的时候,大人就有点操心。也不是特别操心。
小孩子见水就喜欢。冬天你让他们游泳,才不肯呢,那么冷,没傻的!
那么大一滩水,看不到底。你是不是会想,水里有没有鱼?
这种傻傻的想法,也只有我才会想吧。不说给别人,他们会笑我的。被他们笑的多了,我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一壕水,有什么好看的?
找瓦片,找扁的石头,打水漂儿!
一排小孩,各自拿着中意的家伙。人小也存了比赛的心思,要看一看谁撇的远,在水面上停留的时间长,打出的断点多,一定有最漂亮的那一个!
弯腰,甩头,撤手,发力!
瓦片在水面上飞,我的心也在飞。水上漂,水上漂!
金庸先生小的时候一定也是此种高手!
撇得远的,漂亮的,一定有喝彩声!
那些喝彩声多么真诚!
下雪了,上冻了,结冰了!不能打水漂,是不是可以滑冰!
还不行!先拿块砖头拍它一砖。洞,砸出个洞!
不行,冰太薄,人上去,会掉下去的。那些竖起梭标还不得把你穿成刺猬,冰水还不得把你冻成冰人!
零下十几度两三天了!
再用砖头砸!砖头碎成蛋蛋,冰面白滋滋的,一条缝儿都没有!
成了!
溜冰!真会溜冰吗!
都是想的。
一上冰面,屁墩一个,两个,三个,一堆!
这么好玩,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小屁孩独享呢?
大人也来了!大人就很能么!
还不一样,一堆屁墩!小孩看小孩出洋相,大笑;小孩看大人出洋相,一起大笑!苇子壕,冰点下欢乐的海洋!
苇子壕,我以为,它会每年春天生发,夏天生长,秋天开花,冬天收割。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苇子壕,就应该长苇子。
而现在,长满了柏油,水泥,烟囱。
那些被埋掉的苇子还能再长出来吗?连同被埋掉的快乐还能再长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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