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弦城看不出多少秋风瑟瑟,依旧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当北方已开始木枯叶落时,弦城的树还透着股生气,绿得不那么疲惫。
城外官道上来往的人、车、马络绎不绝。虽然看不到装潢特别好的马车和穿锦着缎的贵人,但挑着货物的行商和装满物品的马车镖队,昭示着这是一个往来活络的城市。
弦城位于左右弦河之中,城西码头靠左弦河,出城往东四十余里就到了右弦河边。右弦河水流过急,虽然与左弦河一般,都可以直接出海,且航程很短,不到小半日便出了海,但很显然左弦河更适合船只行走。
弦城算是一座边城,虽然不是军城,但离边境上的军城不足百里,急行军一日可到。普通客商从大奉入南离,行走两日便可来到弦城。加之弦城原先就是一座通往南洋的重要补给站和货物吞吐口,其商贸之繁华原先就排在大奉所有城市的前五,如今就算南离已叛离大奉,但那是大人物关心的事情,商贾们来到弦城做生意,还是和五十多年前一样熟门熟路,毕竟都是世代传承的路数。
这座东南第一大城,南离第二大城,共有七十四万八千三百五十二户,战兵五万两千,水军三万三千,外城墙两丈高,内城墙五丈高,雄伟而繁华。
此时,日已西斜,官道两旁的树木在斜阳里伴随着还略带燥热的秋风摇曳,惹得倒影在路上的树影忽前忽后,仿佛行人匆忙的步伐。
秋蝉在竭尽全力地释放着生命最后的鸣叫,这聒噪的声响反而衬托得只有零星行人的官道异常的安静。
临近城门关闭的时间,离得稍远的路人和客商都会选择停下脚步,在离弦城北门不远的牛心集歇脚,等待次日一早城门开放时再行进城。对自己脚程有信心的人才会选择在傍晚时分还匆匆赶路。一旦未能赶上关门的时间,那么要么在护城河外就着城墙上火把的光亮对付一宿,要么就得赶回牛心集,而这两个选择似乎都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选择。因此赶路的人一定是马不停蹄,不做任何歇息。
这也意味着,在今天,北门不远处官道边上的茶肆生意到此为止了。深知这一点的两个茶肆小厮叉着腿,身子前扑,右手撑脸,百无聊赖地看着路上渐渐回落的尘土,和在尘土中赶路的挑夫、镖队、奔马,有一句没一句的打发着时间。
突然间,其中一个小厮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睛圆睁,坐直身子,用手不停拍打身边那个半睡半醒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小斯:“嘿!小六儿,看看看,快看!”
那小厮猛得醒来,看向同伴指的方向。
“诶哟喂,有点儿意思哈,新来的杂耍班子?可看着不像啊,怎么才两个人?”
“嗯,衣着看着也不像啊,看那老头儿,衣服可不是一般料子啊。”
“呵,早上刚进去一队野人,傍晚又来这两爷孙,咱们这东城门人虽不多,怪人倒是不少。”
小厮口中的爷孙俩儿,爷爷拿着短鞭,轻轻赶着牛车,随着牛车晃晃荡荡,一副悠闲的样子。
他一头斑白的头发自然后梳,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头发里黑的那些,似乎隐隐透出暗红的光泽,而白的头发也不是寻常的灰白,而是带着光亮的银灰。老人脸上稍有皱纹,尤其是眼角处最密,嘴边的法令纹如斧凿一般深刻。而他下巴干净无须,看得出是细心打理过的。这爷爷的眉目柔和,眉毛细长但不阴柔,反而有一种刚硬如剑锋的凌厉,眼神散漫却敛着常人所没有的光芒。搭配上白皙的皮肤、略薄的嘴唇、英挺的鼻梁和刀削般的俊朗脸型,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极俊美的男子,而今看似四五十岁的样子,但也还称得上英俊二字。他只是寻常人身高,并不高大,背脊笔直,在这还带着暑气的秋风里只穿一件白底秀金薄衫,风吹过时,薄衫贴着胸襟,看得出身材挺壮实。
按理说这么一个形象,被人称作大叔也不为过。但是不知怎的,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一股子由内而外的历尽世事的感觉,让人一眼过去,就觉得他是个老头子,只是长得年轻而已。
如果不看他后头的景象,这也就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华服老头罢了。
他身后的景象,让人称奇者有二。
一是这牛车与一般牛车不同,除了老牛拉着的双轮板车外,后头还勾着一个独轮板车。这独轮板车就像是一整块木板从中间挖去一个长条状的窟窿,然后将轮子塞进去一般。想要坐在这车上是绝无可能的,只能站着,而人站在车子上,要极力保持平衡,稍有不慎车子就会倾斜,站着的人自然也就掉下来。
二是站在这独轮板车上的人。看着年纪约莫八九岁的一个孩童,虎头虎脑,圆乎乎的脑袋留着短短的头发,肉嘟嘟的脸,但不显得痴肥,只是可爱,一双眸子亮得很漂亮。穿着一身灰色短打的孩童,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腰间,双脚岔开半蹲扎着马步,整个人仿佛风中浮萍,在独轮车上随着车子的摇晃起起伏伏、左左右右,全身上下在起伏摆动的过程中带着一股独特的韵律。
“云爷爷!还有多久到弦城啊?”那孩童看着眼前老头的背影发问到。
老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回答:“快了,快了。”
“你从我们刚出门就说快了!我马步扎了一天,摔了十几次了!现在你还说快了!”小孩儿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气鼓鼓地嚷嚷着。
“小云子,别着急,现在不正是给你打基础的时候嘛,多摔几次就习惯了。”
“说得轻巧,摔下来的又不是你!”
“如果是我,就不会摔下来了。你还会摔,证明你现在下盘不稳,功夫不到家啊小云子。”
“我才第一天练不平马,现在你看,才一天,我就站稳了!这是不是说明我功夫已经到了,可以休息了?”小孩儿得意地笑了。
“真的?”老头转过身子来,一脸的揶揄。
小孩儿一仰头:“那是自然!”
“哎哟!那是什么!?”老头眼睛一睁,一脸惊奇的模样,手向小孩儿身后指去。
“什么什么?”小孩儿随着老头的手指扭过头去,这是一个看向背后的动作,扭头不免会转动上半身,这一转,小孩儿失去了平衡。
此时牛车已经路过茶肆,两个小厮看到这无耻的一幕,都有些为这老头害臊。
“哎哟,摔下来了……”
“嘶,脸先着的地,看着就疼啊……”
“嚯,小子挺硬气啊,鼻子流血了也不哭啊。”
“呵,跑得挺快啊,这一溜烟儿就又上独轮车了。”
“要换我,估计会跟这老头拼命了吧……”
……
“看,我说什么来着,功夫不到家吧?”
“云爷爷,要不是我打不过你,不然我一定揍你!”
“呵呵,有志气啊小云子,我期待着你揍我哈。这天底下能做到的人不到一掌之数,啥时候多你一个,我就老大安慰了。”老人又开始打哈欠。
小孩儿气得牙痒痒可也毫无办法。
这个做事不着边的老头确实如他所说,不管是大奉、南离,还是北魏、西秦,能和他相提并论的人,几乎没有。
只因这老头,是很多年以前,江湖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修罗王,云麒。(云麒,详情可见:江湖录·麒)
自打小孩儿记事以来,就是这个老头带着他,在千泽湖畔的麒麟山庄里居住、学习。头几年,都是先生和老头在教他认字、读书。老头还教他一些粗浅的功夫,换着法子锻炼他的身体。至今已经过去五年。听老头说,今年他应该八岁了。
年初,大雪刚融化之时,老头就打点了行装,带他出远门。按照云麒的说法,是带着他去看一看江湖。
从千泽湖一路南下,历经七个月的路程,他们终于从珠城过边境,到了这次行程的第一个目的地,南离的弦城。
从珠城到弦城其实并不远,牛车从大清早天光刚亮之时出城,一路晃荡,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弦城边上。
小孩儿原本以为今天可以免去背负行囊的辛苦,乘坐牛车游玩一天,可未曾想这老头儿居然让自己扎了整整一天的马步,而且还是独轮车上的不平马。可真是将自己摔得个七晕八素,浑身酸痛。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扛行李呢!小孩儿再次爬上独轮车扎好马步时,看着牛车上那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行囊,心里恨恨地想着。
“哼!我洛天云堂堂七尺男儿,一口唾沫一个坑!说到做到!云麒老儿,你等着!迟早我要揍你!”
听着小孩儿奶声奶气,又十分逗趣的宣言,云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快。
洛天云被笑得面红耳赤,自然发出抗议声来。
就在两爷孙的拌嘴声里,弦城的城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