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二）

少年记（二）

少年与土地  

                          彭湘／文

  辽阔的大地，带着无数双眼睛在仰视天空，低飞的鸟儿不时掠过水面，停留，扑扇着翅翼，发出“扑哧”声音，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道弧线。

    不知名的鸟，陪伴着少年，他站在水塘边，水底下应该有绿色的水草和大大小小的鱼儿。在他的视线深处，这褐色的水，鱼儿涌动的世界也是最辽阔的远方，他在喃喃自语，时而振奋，又一时恍惚。

    走在泥塘边，少年脚下是黄色的小花，零零碎碎地长在地上，土地就是这般神奇，一粒种子，一棵小树苗，落在上面都可以无限地生发，勃发。少年对土地一直有一种亲近感，也许是在清寂的乡村，土地是最好的怀抱，它总零碎地数着他那踏过田野或山林的脚步。

    少年时代，失去父母的他，住在本来是父母安顿好一切的大房子里。可是，哥嫂结婚后，侄女侄子们呱呱落地，家里的人口多了，他只能蜷缩在正屋后。那是一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黝黑的柱子衬起屋檐，屋檐下面是一片空空的世界，就是一张床，他呆在那里。看着后山，不高的山，杂草丛生，他没想过自己是谁，自己能去干什么？可是，等他渐渐长大，少年的世界转移到了土地，那深深浅浅的沟壑，有他走过的足迹。大地似乎在听他说话，安静地陪他。

    在孤独的大地上，少年的身影渐渐湮没在雾霭沉沉中，傍晚时分，总有一个人的在田里慢慢移动，那瘦小的身躯快要贴到地面上。天色暗淡，黑幕重重压在头顶，在零碎的田地中，枯草零落，潮湿的空气中，让人感觉有一种压抑。望着密集的稻子，少年的心里有一阵恐慌，有黑色的乌鸦还是什么不知名的鸟儿，贴着地面飞过，那广袤的天空还在远方，又似乎暗淡下来，快要压到地面。

    田边的山如一个巨大的木椅靠背，他又似乎看到老父亲坐在屋里的藤椅上。父亲端坐着，闭目养神，或许已经沉浸在记忆中，老父亲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脸庞似乎镀上一层灰，染成了深色。父亲坚实的脚板踩在乡村大地上，以致少年有一次触摸到父亲的脚，竟然如铁板一样坚硬，深褐色的脚背，嶙峋的骨头突兀其外。

 

少年记（二）

  父亲对土地是乐此不疲的，他总是兴冲冲走在田埂上，一垄稻谷铺陈在土地上，黄色的稻田，在一座山峰和另一座山峰中落脚。有一次，父亲在耕田，突然那庞大黝黑的水牛不听使唤，在田地里乱撞，父亲惊慌失措，还好，“砰”的一声，牛停下来了。他只听到父亲在急促地喊着母亲名字，父亲的惶然，声音里的焦急，都在田野里蔓延。少年立在那，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父亲失去安全感后的呼喊，急迫而又无助，他应该从未看过父亲这般的慌张。那时已是薄暮冥冥，黑云压得很低，压过了远方的田地。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暮色中仿佛凝聚成一道黑光，慢慢地蠕动着，在泥泞的田里，不紧不慢地向前。天空铺下一层暮霭，弥漫在广阔的田野，万物无语，只听到河流还在沉重地喘息，河岸挂着的藤蔓，也剩下模糊的轮廓。父亲的影子如群山，那种温暖虽然已久远，却一直在他脑际盘桓，蔓延成一片。

    土堆下面，长眠着父亲，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灰飞湮灭，永远无迹可寻。父亲走的那天，飘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少年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厚厚的一层白雪覆盖在原野。褐色的树干裸露在地面，远处的山在茫茫的白雪中似有似无，风呼呼地在家里屋顶上翻滚着，有一层雪还在上面，融化的雪水从木棚边沿流下。

    父亲不在了，可少年似乎感觉他还在，他寻觅着，幻想着，转身后就可以看到父亲，或在身后传来父亲那深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