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少年

作者: 蛮土土 | 来源:发表于2022-03-16 23:42 被阅读0次

定是春风太暖,少年才难忘。许也是旧人颜色浓,又怎可怪春风?

01

温暖停在那,南汀河岸边公园的石子路尽头。

早前,她穿过那层层的松树林来上班,午间,又要穿过长长的路去,要回去吗?温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站在哪里,抬眼望去,天青色碧如洗,其下托着松树的翠绿,颜色浓厚得要滴落下来,温暖脚下一动,想去接住那要落下的绿色来。

一阵风却在她之前,从远方天际白云与青山相接的地方,掠过南汀河面,钻过松树叶的缝隙,织成了网似地像她扑来。瞬间,松木油的香、河的凉意、高山的空旷将她捕获,让她陷落进梦里。

阳光晃眼,温暖抬头发现那悬挂的蓝色窗帘布其实只剩了半截,垂下的边缘被线头逐渐模糊。日落西山,阳光从余下的半截窗户中透进来,晃得她看不真切卷子上的内容,甚至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视线变暗,松树油香的阴影压来,热腾腾地撩人得很。温暖扯掉落在自己头上的衣服,看着过道上的男孩,眼眶像是被松针扎到一般生生地发疼。

“哎呀,不好意思,麻烦放一下,谢啦!”

耳朵边嗡嗡地,听不真切;眼睛里色彩太浅,也看不真切。在一片混沌迷蒙中,温暖的世界里只剩下浓郁的松树香和热烈的少年,两者的色彩声音纠在一块缠在一起,纷繁复杂地升向天空,遮住了落日。最后,遮日夺目的色彩逐渐逐渐汇聚成了一条狭狭的绿色。

握住那件校服外套,温暖拿起夹杂在其间的松树叶子。

“他翻墙进的学校。”

“估计是迟到了,才会选择翻过那道矮墙,穿过那片松树林,小跑了来。”

看着少年汗津津的额头,温暖在心底笃定道,然后将那件外套放到了前桌上。

至于为什么那么笃定他是翻墙进来的,温暖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颜色好看的男孩子都不会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没有哪个要好好学习的好学生会在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很明显,在中午分教室搬书的环节,温暖没有见过他。

同桌翻动试卷带起了风,那片松树叶子滚落到了桌面的缝隙上,不知道为什么,温暖在心底开心了起来。耳边逐渐听清了喧闹声,眼睛里逐渐看见了其他的色彩。

02

心底的蜜咕咚咕咚地冒着泡,那颗松针却卡进了心里不动弹,弄得温暖眼眶总是酸酸的。

摇了摇脑袋,重新看起了试卷。

“哎!化学吗?”

“温暖,你嘀咕什么?”

随着这声温暖,温暖的记忆彻底回暖了,自己已经是一名高三学生了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我们分完班了吗?”温暖迟疑道。

蓝田夸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拉长了声音:“是不是被踢出了培优班气傻了?”

温暖想说不是,颈上一凉,打断了她。“不......嘶!”

“请你!刚刚不好意思了。”

是那个男生。

在自己前排,反坐在椅子上,靠着课桌,笑盈盈看着自己。手里捧了根冰棍,蓝田桌上也躺着一根,唯独自己这根是从脖颈上滑下才落在的试卷上,晕开了卷子上的答案。

擦了擦水渍,面对那样明艳的一张脸,对这样带着些恶作剧性质的动作,温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谢谢。”听到自己这样说,温暖差点咬到了舌头。

引得男生耸动着肩膀笑了很久,笑音落下后,见他身子离开课桌,往自己方向倾来,突兀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笑道:“不用这么客气!”

温暖几乎下意识地歪过了头,皱着眉头,佯怒道:“做什么?”

却只引来了男孩更大的笑声,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了,“莫名其妙。”

温暖小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脸红会不会特别明显。

“李沉吟!上来了就给我规规矩矩的,不要把以前那些烂脾气带着上来。”

男生这才转过身,敷衍地保证:“是了。”

在夕阳收尾巴的时间里,温暖知道了他的名字。看着他背影上一寸一寸被夜幕收走的阳光,温暖有些入神。

在给蓝田讲完化学的推导题后,温暖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一道生物选择题,两人已经争论了许久,两个人分别拿着自己错误的答案努力说服对方,李沉吟的声音逐渐占了上风,看着他脸上自信的神色和他同桌打算就此接受的表情。温暖笑了。

这一笑,引得了两个人侧身回头。温暖想了一下措辞,才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答案。见两个人还是不信,无奈道:“这是高二期中考的原题呀。”

蹲下去在箱子里找了一会,拿出了那份期中考的试卷。

看过后,两人干脆移开了自己和蓝田桌面上的书,转过身来打算一起对答案。

“你之前是哪个班的?”

温暖讲完最后一道化学大题,突然被他问。

蓝田抢在前面答道:“我是442,她是447,培优班!”

说到最后,蓝田的语气未免有些夸张,但是李沉吟显得要更激动几分,夸张地“哇”了一声,然后在温暖地注视下,使劲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真的好厉害!是学霸。”

温暖脸上的红晕炸开,打开了他的手,然后被班主任点了名。

“温暖,来,出来一下。”

当着全班被点名,又是新学期开学。温暖引来了全班同学同情地注视,包括了李沉吟。温暖朝他做了个责怪的表情,“都怪你。”她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动作被班主任看到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在讲题。

“是化学不好吗?”

......

温暖觉得这一整天自己好像都过得迷迷糊糊的,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时候突然就忘记了自己的宿舍号,只能在楼门口等着去吃晚点的蓝田。

“怎么等在这里?”

蓝田和以前的同班道别,向着温暖跑来。

温暖忍下愧疚,挽起她的手,“想和你一起上去呀。”

洗漱结束,温暖顺着记忆从枕头下拿出了镜子,看着那张婴儿肥还未完全消退的脸,不知道怎么了,一时居然有些陌生。

还是别想了,温暖躺进被窝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成绩排名掉出了年级前一百,被踢出了培优班,还不知道要如何和父母解释呢。

03

温暖怔怔看着自己的影子,拿下了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自己头上的松针,摇了摇头。总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发了很长的呆。这么想着,看了一眼手机,“2点20!”怎么就到上班的时间了?

回到办公室,看着远在窗外天边处又近在眼前的松树林。温暖对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有了不好的猜测。和同事说了之后,大家都说她可能是睡迷糊了,又或者说她工作太累了。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温暖将今天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都一一核对了一遍,没有遗漏。但是心底的某一块,或者某一个角落里,还是会突突地、执拗地振动摇摆,让温暖捉摸不到,却又持续得让她不能忽视。

那种奇妙异常怪异的感触就萦绕在心间,心底焦躁得生起了火,感触化了烟成了雾,在肺腑里乱逛。时不时就要调皮地漫灌到喉咙里,让和同事交流工作的温暖时不时就锁紧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呢?下班的时候,在那条石子路尽头温暖没有敢停留,也没有敢踏上去。她继续往前走,到了一个公交车站,打算绕路回去。

6点下班,等温暖远远地看到公交车前电子显示屏上那串红色与那安了红绿灯路口的绿灯重合的时候,夕阳已经骄傲地收走了自己的尾巴。

温暖散光严重,看着发光的物体总是灰蒙蒙地晕开。公交车显示屏、红绿灯、街上各种铺面的灯、长长车流的车灯......无数个、无数种颜色的灯光晕开,红黄蓝绿地跳着、飘忽着。温暖坐在公交车上,车子走走停停,经过了两个站,才看清楚司机头上那个显示屏上跳动的时间:6:30。

突然,是个什么震动?温暖唰地睁开眼睛,身体本能地坐了起来。摸索着拿过眼镜戴上,关掉震动的闹钟,才看清楚自己身上的被子以及这个散发着潮意的房间。然后经受不住似地捂住了心口,皮下含着隐秘地按捺不住地涌动,涌动里翻腾着喜意,吵得温暖睡不着了觉。

“怎么了?才六点半呢。”蓝田从上铺伸出头,揉着眼询问。

温暖面露歉意,“做噩梦了。”

“今天没有早读课,李沉吟答应从外面带早点进来,我们再睡会呗。”

温暖应着重新躺下,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裹进干爽的洗衣粉味道中,听到了那个名字,喜意霎时翻了一个滚,心尖颤着脸上笑着。

拿下眼镜打算继续睡时,在光线隔绝在外的被窝里,温暖视线突然变亮了,在昏暗的环境下看清楚了自己黝黑的手指。心底的喜意瞬间没有了,翻了一个身,嘴里有了苦苦的味道。

直至到了教室,又看到了那张明艳的脸,温暖还是被一股抹不开的惆怅围绕着。在课桌下小心翼翼接过那被藏在背包中递过来的糯米饭时,指节和对方相撞,先传递到神经末梢的不是糯米饭的温度,而是男生体温的热意。

这点热意,煞有燎原地趋势。温暖整个人和火炉一个样,什么忧郁什么苦味,全全消失不见了。

咕咚咕咚......

幸福的日子原来真的会冒着泡儿。

04

温暖吐着泡,一头扎进天地间的大海,潜浮到底,抬头望着那个碧绿泛黑的大碧盘,流云不停不停地在上面打磨,才成了如今这样纯净透亮的样子呢。

凝望着,凝望着,叫她看出了一个黑点来,不断逼近不断放大的黑点。在温暖想要移开视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学校的球场像是梯田一般,一丘一丘的从地势低的地方垒起来,抬高,经过一个步梯后和一个没有被水泥硬化露着泥土长着青草的操场连在了一起。温暖几人就坐在这步梯与泥土操场的拼接处,蓝田惊叫着跳开,留温暖一个人在原地盯着那呈着抛物线落来的足球。

要被砸到了,会进医院吗?脸会不会更扁更圆?

在最后一刻,温暖闭眼歪过了头。倒不是怕更扁更圆了,因为不可能更扁更圆了,而是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了自己眼睛前还挂着一个八百块——自己磨了一整个暑假才换来的新镜框。

是远比阳光被一个球体遮住的阴影更大的阴影,在蓝田惊恐地跳开后,砸向了自己,然后隐匿在了自己身上。温暖睁眼的时候已经迟了,那阴影已经拉长了,覆盖的范围不再只是自己。

李沉吟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估计那足球还是个黑点的时候他就从球场的一端追逐了过来,俯身,用手将球挡了回去。

这样的认知让温暖在李沉吟骂自己“读书脑袋读麻了”以及“怎么那么笨”的时候,罕见的没有反驳。

温暖的态度一直是明确的,作为一个“好学生”,她应该专注,何况作为一个外貌刚能和普通平齐的“好学生”,她应该坚决守住那根线,是一根什么线呢?温暖自己也不知道。

也是模糊的,像是教室那个被线头模糊了半截的窗帘布,遮住了一时遮不了几时。李沉吟热列得像是一个太阳,温暖从见他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面对那些玩闹即使她态度再怎么不在意,都打消不了他时时事事要取闹她的行为。

人一旦再意起来,就完了。就像是现在,温暖已经若无其事地和蓝田讨论着复习英语的方法,但是心底却半点方法都没有。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要抬头?为什么要闭眼?他是什么时候起跑的?是看清了坐在这里的人才起跑的吗?

诸如此类的后悔、猜测和希望扰着她,哪来什么空闲去思考什么英语什么方法。

“你一天到底要背多少个单词?”

蓝田合上那巴掌大的本子,面漏疑色。是她提议来这里坐的,视野好,又可以吹风。她这朋友是被吹中风了吗?

“还是你是数着玩的?”

她刚刚提议计划一下一天背多少单词后,温暖就开始了,从“十五个吗?”“还是二十个?”“三十?”“四十......五十.....四十五......六十.....”然后嘟囔些什么,蓝田就听不清楚了。

“没有!我没有想别的!”

“我也没有说你想别的。”

“......”

还想说什么,下课铃声响了。蓝田只好收拾东西,打算之后再做计划。

“温暖!”听到谁叫自己,温暖回身去,是李沉吟。

“球带回教室一下......没事吧?”之前没有用脸接下来的球,绕了半截课,温暖还是接到了,担心的眼镜还是被球打落,又给球垫了底,彻底碎了。

温暖没事,但是她哭了,八百块没有了。

哭是悄无声息的,温暖自然很生气,但是她没敢对这样热列的人发脾气。直到李沉吟蹲下来小心翼翼问自己有没有事,温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只能说没事,然后戴回了那副土掉牙的金属镜框眼镜。李沉吟没有半点自觉,依然嘲笑出了声:温暖,你这副眼镜只有你眼睛大你知道吗?显得你脸特别大......

......

05

温暖是哭醒的。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的,没有再敢走那条路来上班过,甚至不敢再乘坐公交车回去。她觉得有什么偷走了她的时间。

她总在醒来,醒来与醒来之间的那段时间她做了什么,她就忘记了。现在的时间是拼拼凑凑出来的,前一块后一块地拼接。没出什么乱子也是奇迹。

闹钟响了,今天比平时响得慢了一些。平时是什么时候?温暖又没有记忆了。

摸索了一会,没有找到眼镜,气馁地向后倒去,听见细微的“咔嚓”声,温暖暗道一声:不好,起身将被子扯开,将眼镜摸索到眼前一看已经成了两只眼镜了。

自己也是拿着工资自食其力的人了,一副眼镜坏就坏了,按理是这样。但是温暖心里还一突一突地疼。

是梦里的伤心延续到了现在,还是自己真的是为了一副眼镜伤心坏了,温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粘好眼镜打算凑合一早上,等温暖出门想起看眼时间已经来不及到食堂去吃早点了。而且今天,温暖特别想吃点什么,心底空了一块,急需要点什么去填补。动了动嘴,把豆浆油条包子等等早点的味道都带入了一遍,都不是,那个洞还是那么饥渴地挠动着,让后牙龈都跟着发痒做乱起来。

眼光乱瞟,在街上。找不到自己想吃什么,又不想就这么放弃,就更不想去上班了。丫字路口,中间嵌入了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中间种了一棵冬青树,枝叶茂密,隐隐约约,还是叫温暖透过缝看清楚了对面的那杈路边上冒着热气的东西。

走近一看,用塑料桶装着,被一圈小很多号的小桶围着。是糯米饭!

“我就是要吃这个!”

温暖在摊子面前叫出了声,排队的人转身诧异地看着她,好在老板笑吟吟道:“好好好,就该吃这个,有精气神儿!”

外出求学,很多年没有吃过了,不知道价格衡量下的大中小到底是多大,温暖豪迈要了10块钱的,老板善意提醒了,温暖没有听出来。

最后,揣着两大袋糯米饭到了办公室。

同事误以为是“劳务费”,玩笑道:“温暖,那么大个件,又那么重,一顿早点可不能抵。”

看到桌子下那个纸箱,温暖才知道同事什么意思,是自己让父母寄来的大学的书寄到了,送到了菜鸟驿站,温暖请了同事帮忙。

“好说,接下来一星期,我都包了。”

“......”

工作是一顿兵荒马乱然后鸣金收兵,温暖一直到了中午才有时间将那个纸箱打开来,把专业书拿出来摆在办公桌上。见底,见到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

空白的,没有任何记录的笔记本。一个青春期消失后留下的笔记本,每个女孩子都会有的笔记本,温暖的是空白的。

翻到了最后一页,贴了一个便利贴。

窗户没有关严实,有风翻过了那窗外天边处的松树林,钻进来翻乱了这本笔记本,书化作叶“唰唰唰”作响,趁乱刮得温暖的记忆四散,化成了只有温暖看得见的光点向着四周飞去了。

落在了松树香上、黑框眼镜上、那些糯米饭放上......只等着温暖经过。

便利贴上是什么内容呢?温暖没有读完过,捏着它就叫她欣喜不已了,文字就留着打发以后那些沉闷的时光好了。

这一延,就过了这么多年了。

温暖停在那,南汀河岸边公园的石子路尽头。看着眼前的松树林,然后走了进去。

06

她不敢将心放在自己身上了,花了一星期的零用支出买了一个纯黑色皮壳子上印刻着埃菲尔铁塔的本子,想藏在那里。课桌太浅、床上的被褥太薄,遮不住捂不住......换来换去,温暖最后决定藏到天空上去,叫人看不见,叫自己也看不见。

看了看手表,要到晚自习的时间了。要上课了,要熬过长达四个半小时的晚课,温暖却雀跃了起来。

四周都太安静了,但晚自习开始后,马上就能热闹起来。首先汗滋滋热腾腾的一只手落在她的头上,像是被当做扶手一样,又像是被抚摸的瓷瓶一样,轻轻的力道落下。李沉吟就坐在了座位上,然后让温暖周围都更加热腾腾汗滋滋了起来。

他总是不能按照老师的要求端正地坐着,甚至都不能算是坐着。总是横跨坐在长凳上,背抵着墙,双肘放在自己和他的课桌上。

“温暖,今天有什么作业?你的我抄一下。”

“你自己先做......”

温暖总是在开口前就做好了假装的准备,让开口的话带着点无奈和不情愿。热意落在了温暖的脸颊上,轻微地扯拉感,脸颊的一半就被他捏去了威胁:“快一点......”

“哎呀,疼的呀,你自己找,就在桌子上。”

温暖大概是班级里永远穿着校服外套的人了,就如同不敢让人瞧见她短袖一样怕人瞧见了这里的玩闹,她总是要想办法捂着。用更严厉的语气,越发严肃的表情,将准备好的作业本借给他。好在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是班里最热闹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这个公式是什么意思?”问问题的时候,李沉吟总是喜欢用那个被他咬得不成型的笔头像敲木鱼一般敲温暖的额头。

“你脏不脏,旁边我标注了的,你看完了再问,都说了物理题要把边边角角都看完了再动笔,怎么总是不听。”

“好好好,我自己看。”

就这么能安静个一分钟两分钟,然后,“温暖,这个算式......”

就这样,问题、借东西、问题、借东西,,,,,,这样的循环能一直持续到老师讲课。老师讲课他也不安分呀,靠着温暖课桌,手落在他桌洞前,把头微微侧过来:“温暖,我们来下五子棋.....”

温暖的算术本,带着格子,在街上2元店里选的,他总来借去。把他的前桌、同桌、温暖的同桌都挑战一遍后,将本子从课桌下递到温暖手里,三局、五局......按他的话说:“总要让你赢一次。”

温暖下不过他,不管是让温暖选勾勾还是圆圈,温暖迄今一次没有赢过。语文课本的扉页上,上面记录了温暖的败绩他的胜绩。

“都说了,我不聪明。”

“你在吹牛吗?培优班的学霸。”

“都是苦出来的。”

温暖的话他总是不信,时间长,老师也经不住一直讲课,总是讲一半时间,留一半时间给学生做题。

前半段时间他要拉着温暖厮杀,后半段拉着温暖复盘。

温暖讲一道题给他,他拆解一招自创的杀招给温暖看,什么“声东击西”、“出其不意......"

“你要是把这心思用在学习上,有我们什么事呀!”温暖时常这样感慨,这很大程度上让李沉吟找她下棋越发频繁了。

温暖内心下有一处是躁动的,但是它周身都被冷静凝滞住了,所以温暖整个都是冷静的,她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任,所以每一次都是胡乱地画一些上去,全神还是听着老师讲课。

庆幸的是李沉吟真的以为温暖在这方面是不开窍,没有发现她的敷衍。

07

位置轮转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他从轮换队伍中被剔除了,永远地留在了窗边第一排。必须是冷静的,所以温暖一如既往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和旁列的同学换了位置,然后随着一个又一个夕阳,隔他越来越远,又随着一个又一个早读,离他越来越近。

蓝田很开心,“啊,老班终于管他了,一上课吵死了,还打扰别人,从差班来就是习惯不好。”

这话一出,引得了前后的共鸣。温暖只能浅浅地点头,叫人看出来,又叫人看不出来。

温暖除却这点小小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思是细腻的外,其余部分都粗糙得泛着茧子透亮的光芒,写字列算式龙飞凤舞,所以纸笔比蓝田用得快了不知道多少。文具店的价格让与她不能相适应,总到2元店去淘,红笔芯、草稿纸,一捆一捆的备在书箱里。

没人发现温暖这个小秘密,除了李沉吟。即使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过道、一个教室前后的距离,他的小纸条总能传到温暖的手里。

用从温暖这里拿去的草稿纸中的某一个角,皱巴巴地团在一起,打开后,里面龙飞凤舞杂乱无章地写着:“要一支红笔芯。”

温暖只能无语地从自己的笔筒中拿出一根戳戳前面的同学,“李沉吟。”前桌就明白了,有时候,温暖来不及看或者被哪个同学耽误了半刻,第二个纸团就成那黑点一样直接从教室一头捕捉到温暖的额头,等温暖抬头,他就夸张的比嘴型:“红笔芯,一支!”

温暖害怕啊,对待这些打扰,她必须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可又真怕他真的因为这不耐烦的样子从而不来烦她了。

高三的日子本来就是这样叫人惶恐又期待的,它的脚步可不会因为这些停下来,但是也因为它的脚步,温暖感觉很快又坐在了李沉吟的后面,成为了他的后桌。

“你买了新衣服。”温暖搬好座位,刚刚坐下来。校服袖子被她稍微扯离了手腕,卡在手肘与手腕之间,漏出了一点点里面那件长袖T恤的绿色滚边袖子。

温暖否认,李沉吟揪起那点漏出来的滚边,将那袖子从外套袖子下扯了出来。“不是全部绿色吗?白色和绿色很搭嘛......就是新衣服,你之前没有穿过!”

他动作那么快,温暖根本来不及阻止。声音又那么大,周围的人全部听了去停下来望着温暖。

“轰”地一声,炸红了温暖一整张脸。

李沉吟却还不打算停下来,“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看看嘛。是什么日子,温暖你居然穿新衣服?”

温暖不理他了,这是罕见的。虽然温暖每一次几乎都在做着不想理他的样子,但是连起来总归只是做样子。这一次,温暖是真的不理他了。

明显的,温暖做的作业再也没有那么详细了。老师讲过的试卷上再也没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笔记......

08

对着李沉吟,温暖再一次心微微下沉、呼吸一窒的时候,是在周日下午,高三学生唯一的空闲时间,买了纸笔走进学校大门。在进入学校大门后,是长长的一个由两边围墙框着的绿化地带,中间是路,路两边种着松树,长长的,就被叫成是松树林了。路中间又被从山上引下来形成了教学楼前喷泉才流至此处最终流向校外水沟的水流劈成两半。温暖唯爱走右边。

右边的松树比较茂密,温暖也不走这半边路,她爱从这松树林下的石子小路上穿过。

今天,这一穿。就遇到了心下沉呼吸凝滞的场面:树林的石凳上,坐着李沉吟,李沉吟的边上亲密地蹲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两人共同看着石桌子上摊铺着的卷子。

说来搞笑,温暖是先看见了桌上那些同自己卷子很像的卷子,才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子,最后才看清了李沉吟。

一沉后,更多的是一松了。像是什么呢?温暖想。像是那些生物基因推断题上几万分之一概率的超纲题。

万分之一的概率,多折磨人,该说是有希望还是没有希望,温暖那一松之前的沉就是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好了,现在都没有了。想想,不过都是玩闹而已,他差不多对每个人都那样玩闹呀。

温暖觉得自己是很正常地打了招呼的,不过拒绝了他讲题的请求,理由是要上课了,自己还要到宿舍去。

说话期间,那个女孩子一同看着温暖,带着笑意。

温暖受不了那样的目光,或者说她对这个年纪就特别好看的女孩有着一种天然的“不接近”。可能自己身上容貌的恶意都来自这些女孩子的对比,所以受不了。

09

对于这样“没有希望”“概率为0”“不可能”的事情,一般需要有个接受的过程,温暖却不需要,等上晚自习的时候,已经将李沉吟在松树林下提出来的那个问题拿了出来。

“蓝颜知己”,此后,李沉吟这么对别人评价他和温暖。

温暖只是摇头玩笑回应:“不,我们不是。”

物理晚自习一般只有温暖能坚持住,做完试卷后进入了订正讲解的环节。在四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下,温暖前面的男孩一直低头沉默着不言语。

“怎么了?”

温暖挺后悔自己这句关心的,她被迫听了一出“学习为主,你等我,我等你,大学相见在一起”的青春爱情戏码。

他入戏已深,受了伤。

温暖只能劝他好好学习,好好挽回。那是温暖第一次和李沉吟谈及未来,也是第一次听到李沉吟对未来的描述。

激昂的描述,引来了温暖新同桌的质疑。最后三个人相互发毒誓,大学的目标似乎就这么被确立了下来。谁没有完成,就要跪着给大家唱“征服”,那段时间都流行这么发誓。

明明自己都顾不过来了,温暖还是给他分析了每一科的弱项和补强的方法。

李沉吟真的沉了下来,安静了不少。不过,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孩子。

但那些安静也只有温暖能看到。班主任还是频繁地骂他,同学对他的吐槽也没有减少。

又是一次前后桌的时候,总是吵闹着要掰手腕,温暖执拗不过他,伸过了左手在课桌前支好。温暖的手掌不同女孩子的娇小,常常被嘲讽为是男孩子的手,这也是李沉吟一定要挑战她的原因。但是他的手还是要略大上一圈,温暖觉得自己整个手掌都被团进了他的手心去,僵持不过三秒,班主任走了进来。

对整个班级进行了严烈的抨击,温暖耳朵红得发烫脸红得要滴血,一半是被骂得羞愧,另一半温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么。

然后,李沉吟被单独拎了出来。站在座位上,被数落了十几分钟。他坐下后,温暖准备着要起身,班主任却走开了。没有批评温暖。

这比批评她还叫她难受。他怎么骂李沉吟的,“影响别人”。

温暖不想做别人,不想因为“好学生”就免于责骂,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错误的。

温暖哭了。前面的男孩子一直沉默,在被骂之后。快要下课的时候,窸窣的从桌下递过来了一张便利贴。

“没什么的”“我很高兴认识你”......

温暖再也没有往下读过。没有为什么,反正读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读了,把它贴到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装进了书桌深处。

教他叠千纸鹤、爱心,把最爱的亮片笔借给他、把录音机借给他......替他做掩护,替他寻找爱情诗句......在那个女孩子生日那天帮他从垃圾桶里把那个“手账本”礼物找了回来......

最多的,还是试卷。老师讲的,一概不听。营造了一种他从来不学习的氛围,班主任都已经放弃了,只要他不影响别人就行。但是晚自习后,走读的学生可以提前走,他总要趁着大家走动这段时间来和温暖拿试卷带回家。

后来,温暖已经分不清楚,夜里开小夜灯做完又订正完一份试卷,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的了。

温暖以前爱看窗外的山让自己喘口气,现在变成了瞟一眼教室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除此之外,温暖还是那个努力的好学生。

......

一年的时间,流云兢兢业业地打磨着那个大碧盘,让它越发清澈越发透亮。越发明晃晃地映出了温暖的心。

高考前夕的毕业照时间,温暖那颗心已经透亮得让温暖自己都能瞧见里面盛满的东西了。

那是一种慌乱到极致后的不理会表现出的镇静和不再意。班级合照完结束后,他拿着手机四处撺掇同学拍照,打算之后剪辑一个“高三的回忆”。

温暖坐在那个石凳子上,假装不再意地再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到底最后都没有从那松树下走出来,去和他拍一张照片或者被他拍一张照片。

没有说一句话。其实那次被批评后,两人除了借试卷、还试卷,说谢谢、说不用谢,就没有任何的交集和交流了。

考完,分开。报志愿,聚在一起,又分开。温暖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那心回到了温暖的身上,心里的东西倒灌进了眼睛里,温暖看一眼都害怕。

校门口张贴了分数上一本线的名单,他的名字在倒数的位置,温暖一眼就看见了。如愿去了他一直念叨的大连,温暖没有。分数不上不下,温暖想,自己得对未来负责呀,最后第二志愿报了重庆的学校,没有敢填上那个在心底默念了很多遍的学校。

10

时光打磨,温暖觉得自己身上也透亮了一些,但没有光能照进去。听到这个公司挨着车站的时候,温暖第一时间就决定回去吧,违约跑回了家乡小破城上班。

他的家人在车站上班,在高三为数不多的假期里温暖都委托他给自己带回家的车票。

时间能让沧海桑田,何况一份工作。温暖什么都没有守到。

她习惯搁置着,那浓郁的松树香和那热烈的少年。就像是那个笔记本一样,随便搁置在哪里。

听人说,没有好好说再见的两个人一定还能再见面。这比万分之一还要离谱的概率被温暖一直这么期冀着。

是浓郁的松树香味。风把它扩散开来,钻进了温暖的每个毛孔里面,调皮地把她叫醒。

温暖摸了摸眼角的泪痕,她记得自己在一篇文章上读到过:梦见一个人三次,缘分就断了。不禁嗤笑出声:缘分呐,其实早就断了。

缘分就是虚无缥缈的烟。这场拉锯战里,温暖连自己这头的绳索都没能握住过,哪来的胜利。除了一遍一遍劈柴生火,叫心底发烫来蒸发那些刻在心间的回忆,又能做些什么呢?

最出格的不过是让那风涨火势,留了一个“缘分”给自己。

她一整场青春的心事啊,终究只敢借一场春风薄醉三分,诉梦与自己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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