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2020年2月7日,或许在我出生前,我就有意识了,因为我仍然记得每天忙碌的叉酱和小黄,我静静地看着他们来回,从凌晨到深夜。
我出生的那天,没有看见一个人笑,他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看到了他们头上布满灰尘的安全帽,身上皱巴巴的工作服,还有口罩外的半张脸,脸上蹭了灰,眼睛却亮亮的。
我想看看这城市的第一眼,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静,他好像被蒙在雾里,我昂起头勉强能看到冲入云霄的高楼,可他们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一点回应都没有收到。
我隐约觉得,我的出生应该是有某种意义的。
在我长大的这段日子里,我见过好多人。他们有些在担架上躺着,有些在轮椅上坐着,有些被搀扶走着,他们都戴着口罩,他们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我只能看到每个人都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我见过最多的人,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从头到脚紧紧地包裹住,就连一双好看的眼睛也要戴着一副眼镜样的东西。我挺想和他们说说话,可是他们每次都走得特别快,每次连看都没有看我,所以我觉得他们一定在做一家特别重要的事,我也要好好帮助他们。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见过死神在我旁边窃窃私语,为什么我知道他们是死神呢,因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他们没戴口罩,宽大的帽子遮住了脸,连这里通明的灯光都射不透,他们大踏步想进来,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我想要阻止他们。可是过了一会儿,我仿佛听到了争吵和打斗的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你们肯定听不到。然后我就看到那些坏家伙出来了,甚至是灰溜溜地出来了,我就知道,那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是很厉害的人,他们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悄悄伸长脑袋看看,灯火通明里,他们仍旧忙忙碌碌,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是他们的周身都散发着光,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步伐,急切而坚定。
我从光明中抽离,继续又守候在外面的黑暗里,这是很深很深的夜里,很冷很冷,天上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般蒙在云翳里,亮亮的,就像是眼睛。
有时候我会突然在睡梦中惊醒,因为我听到了急促无规律的脚步声,后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轻,我看到了有人被送出来,他们躺在担架上,连脸都被蒙住了。有一天,担架上躺了一个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在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了那双没有戴眼镜的眼睛紧紧闭着,我好像记得我认识这个人,前几天他急匆匆经过我身边时,还看了我一眼,后来我还看见他穿着那身衣服躺在地上睡了一会儿 ,就一小会儿,我连打盹都没有睡着,他就醒了。
我知道,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我连招呼都没有打,或许那天我应该让他多睡一会儿的,或许我该给他盖件毯子,或许我该让这夜别那么漫长,这日子别那么寒冷,可是……
可是这天真的好冷好冷……
有一天,我正在耷拉着脑袋数这是第几个时辰,突然听见了些笑声,我倏地抬起头,看见有个人带着口罩,捧着一束很好看的花走了出来,他迈着轻松的步子和忙碌的他们挥手告别,他向那些人鞠躬,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们,武汉人民谢谢你们,国家谢谢你们,最伟大的医护工作者。”他们也深深鞠躬,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挺起胸膛,站立在这黑暗里。
后来,我看见了越来越多的人从这里离开,他们带着笑容经过我的身边,他们鞠躬,他们一直说谢谢。
我变得开心了些,因为夜没有那么长了,天也没有那么冷了,就连我旁边那棵不知道输了多久的小树,也开始发芽了,是不是春天要到了。
有一天,忙碌的人经过我的身边,破天荒地停了下来,他看着那棵树看了好久,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看着我笑了一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能透过那副眼镜看到那双亮亮的眼睛里也藏着笑意。
2020年4月15日,又好多人走近我,将一张纸贴在了我的身上,那张纸上写着:封条。
他们站在我身边,轻轻地说,谢谢。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胜利的,冬天再怎么漫长,春天也还是会到的,你们真是太厉害了,我终于可以和你们说说话了。
真的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伟大与善良,让我看到了勇气和坚持,让我看到了爱与团结。
我知道你们都特别开心地祝我关门大吉,好吧,那就再见啦,我每天看那么多人戴着口罩来来回回早就看腻了,才不要再见你们了。
其实我也有点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休息,你们也别惦记我孤单,我还有火神山哥哥陪我玩呀,他休息挺久的了,听说还从别的叔叔阿姨那里听到了很多故事,正好我也有很多故事想说。
再见啦,这个城市的天气越来越好了,我希望你们不久之后就可以不戴口罩了,这样,在我偷偷抬起头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不仅能够看到你们的眼睛,还可以看见你们的笑容。
你们,一定要健康喜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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