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还没有来临,我就接到噩耗,与母亲同岁的王幺妈去世了。赶去奔丧,又接到大岳父去世的消息。心中悲痛。丧事用的香烛,老是点不燃,有人说这香烛是生产厂家刚赶制出来的,还没干透。临近的村庄传来哀乐,听说又有几户人家有亲人去世。
一年多前,王幺爸才去世,墓石还没有变色,坟头的野草倒是长得很深。元旦过后,抬棺的汉子踩着湿滑的泥路,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蛇行而上。也许是灵柩太沉,也许是接连这样劳作,他们有些体力不支。在上坡的地方,我还是如去年一样,嘶声力竭地大喊:“起!起!起!”
汉子们齐声回应:“起!起!起!”
凄厉的声音有些悲壮,冰凉的空气里飘荡着哭腔,一声声呼喊犹如孩童在寻找亲娘,心底的震颤惊醒黎明前的山村,豆大的汗珠滑下汉子们粗糙的额头,震天动地的吼声之后,灵柩终于抬上陡峭的山岗。
今天应该是个安葬的吉日,鞭炮在深沉的雾霭中炸响,远处的山谷中传来回应。压抑不住的呜咽变成放声大哭,令人心碎的伤悲在天地间回荡。
生和死是自然规律,只不过这个冬天,比任何一年的冬天,都令人沮丧。瘟疫是人类最大的杀手,是世间所有无情的总和。人类面对可怕的瘟疫,不能退避,只能面对。面对就有死亡。
人生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猝不及防,死亡就在这猝不及防之中来临。王幺爸将柴禾砍剖或者锯截成等长均匀相似形状,整齐地堆码在屋后檐下,上面用废旧塑料布遮好,再压上长长的木棒树干。他希翼在儿女们团聚的日子,用来炖肉、炒菜,熬他们在城里吃不到的青菜稀饭。
但是,他准备好了与儿女们团聚,却还没有准备好与这个世界告别。生命戛然而止,他的这些愿望,永远实现不了。
他留下这些干透了划根火柴就可以点燃的干柴,走了。儿女们再也看不见爽朗的父亲,世间从此少了一位顶天立地的男人。
如今相濡以沫的王幺妈,也追随王幺爸去了。儿女们这一生,再也没有父母的佑护。走到家门口,喊破嗓子,那句“爸、妈,我回来了”,再也得不到回应。屋檐下的干柴,在冬天里冷得发抖,却没有人去点燃它们。
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结束。生和死之间,便是人生。人生有长有短,有悲欢有精彩,有阳光有风雨,有欢聚有别离,别离成了所有人给人生画上的句号。
对大岳父的记忆,还留在20多年前。那时,岳祖父去世,大岳父从帝都回来奔丧。时年已过花甲的大岳父,劳累加悲痛使他神思恍惚,在绵阳下火车时,随身携带的钱财被洗劫一空。要不是大岳父实在不舍在帝都创下的家业,也许他要病倒在故乡。
只有理发手艺的大岳父,要想在帝都安家落户,要想在帝都生儿育女,和今天985、211大学的毕业生在帝都安居乐业一样,着实不易。谨记父辈传下“量入为出,勤俭持家”的家训,凭借坚韧和勤奋的精神,大岳父辛苦大半生,终于在天子脚下站稳脚跟。儿孙枝繁叶茂,耄耋老人却不幸染病,不几日便撒手西归。
他们刚好可以伸直腰杆,扬眉吐气过几天好日子,不想却忽然悲伤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也许,人间比他们苦的人还有很多,但他们的人生也没有比更多人幸福快乐。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他们,以及像他们一样的人,要么悲哀地与这个世界离别,要么忍受着痛苦与这个世界抗争,最后迎接他们的,只是一杯黄土。他们留在这个世间的财产、亲人、精神,他们只能在天上默默俯瞰。从此之后,坟墓是他们和世间亲人唯一的通道,钱纸香烟,是世间亲人发给他们的信号。所有的思念,都是无言的凝望。
这是所有人的归宿。
无论你是高官富商,还是走卒贩夫,都是赤裸裸地来到世间,死后殊荣与否,自己无从知晓。生可以有知,死却不知盖棺定论。这是所有人的结局。
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规律也有被打破的时候,但没有长生不老的人,只有人失魂落魄。
我知道或迟或早,我也会如他们一样,留下所有,与这个世界告别。我不想让我除了思想之外的一切留在这个世间,更不想看到有人给我跪拜,所以,我宁愿我的骨灰撒向蓝天、大海,埋进泥土、花间,也不愿占用世间一草一木的生存空间。
我知道在生的那天,就开始走向死亡,所以,我尽力在迈向死亡的时候,走得更从容、更自在。
希望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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