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

我有一条菠萝香蕉图案的小裙子，是五六年前在江苏买的。

那时，他随长年打工的建筑队去江苏宿迁干活，我去看他。

四月，老家刚开春，宿迁那里已经是花红柳绿的夏天了。我从北方闭塞的小山沟来到开放前卫的南方城市，见识到各种新鲜事物，觉得新奇。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对我这个北大荒人来说，可以说酷热难耐，每天都汗流浃背。街上许多穿裙子的女人，各色裙子飘飘欲仙，既凉快又好看，很让我羡慕。我喜欢裙子，从小就喜欢，可是我没穿过几条裙子。

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们管裙子叫布拉吉。七十年代农村穿裙子的基本没有，但是我却记得三四岁时有过一件花布拉吉。似乎是奶奶给我的，是小姑姑穿剩下了。白底，绿色波纹点，我感觉特别好看，印象很深刻，那时就特别喜欢。一直到十二岁，爸爸到大城市出门回来，给我买了一条天蓝色的百褶裙，我又是特别喜欢，爱不释手。村里没有穿裙子的，我不敢穿，偶尔穿出去一次，村里人都围着瞅，你摸摸，她摸摸的，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上学去更不敢穿，因为学校里根本没有穿裙子的女生。我那时又想穿又不敢穿，内心很煎熬。放学回家穿出去玩，特别惹眼。有一次我穿着裙子去地里拔草，被屯里人笑话不能干活，就再也不敢穿了。长大后去城里上学，同学们都穿裙子，我没有余钱，省下饭费，到成衣铺做了一条白的确良裙子。后来毕业后又做了一条尼龙料子的黑裙子。那条黑裙子一直穿到结婚以后几年。结婚时是秋天，买了一条粉色针织百褶裙子。因为是秋天穿的裙子，还是粉颜色，所以没穿，一直压在箱子底。再后来孩子大了，家里日子紧紧巴巴，买布料找会缝纫的亲戚做过两条很简单很便宜的裙子。直到我到江苏去，女儿上大学了，我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裙子。

他看我总是穿长裤，就说，天太热了，你买条裙子去吧。犹豫好久，我才决定去买裙子。坐公交车去市里，人生地不熟，转了几个商场，也没找到合适地方。那里消费比老家高，商场里的裙子最便宜的也要几百块，看上眼的要一千多。转悠一小天也没买上，回来跟他说，他说哪天欻空领我去买。

隔一天中午，他利用休息时间骑电动车带我去商场。火辣辣的太阳嗮得人肉疼。到了商场，他看到那些裙子的吊牌也吧嗒嘴，转来转去，上班时间快到了还没买成，他说别嫌贵就买吧，你跟我来一回，回家让人看着也好看。我知道他比我心疼钱，我也不想浪费钱。又转悠一会儿，他有点着急，说别买了，有空你自己来转悠吧。我有点生气了，埋怨他小气。他也生气了，说那你自己决定，你说买哪个咱们就买哪个。卖货的服务员都齐刷刷看着我俩，我一咬牙选择了这条短裙，三百多块钱。

回去的路上，我俩都沉默着，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我坐在电动车后座，看着他工作服肩头、背上都是一圈圈白色汗渍。他脑后花白的头发，脖子，脸，胳膊，手，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晒成深褐色。身上还带着没洗净的灰和泥。高温天气室外作业，他没休息陪我买裙子，我心里非常不好受，最主要的还是花了那么些钱买一条不太划算的短裙子。我们俩都省吃俭用，他甚至吝啬，从不错花一分钱，孩子也跟我们受了不少苦，上大学了还没买一件像样衣服。内心愧疚悔恨得不行，恨自己爱面子当时就不买对了。

回去后，我在镜子前试穿，怎么看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晚上他回来，非让我穿上给他看看，看一遍又一遍，每次都美滋滋说好看好看，说我媳妇穿上好衣服也好看。

之后，这条裙子就是我最珍贵的衣物，我都盼望着夏天快点来临，我好穿裙子。每到夏天，我都不敢让自己胖，怕裙子穿不进去。夏天，我希望来亲戚朋友，我好穿裙子去见面。担心下雨阴天，那样就不能穿裙子了。为了这条裙子，我又买了一件白衬衣，搭配起来挺清新自然，不知道配什么鞋子，贵的舍不得买，合适的没遇到，就一直乱穿着，今年夏天穿高跟鞋，明年夏天穿凉鞋。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

今年夏天，我再拿出这条裙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年龄已经不适合穿这种喇叭型短裙了。只好在屋里穿着，照镜子自我欣赏。看着裙子上一个个可爱的菠萝香蕉图案，回忆当初美好情景。幕幕在心，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