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也许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公公婆婆经常在我面前念叨老家谁谁的狗不见了、谁谁的猪下了仔，一天也能说上几遍。我知道他们是想念农村的老家了，往往边笑边听，边听边忘。唯有一个人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我的家乡在粤北山区一个偏僻边远的的小山村，我家坐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脚下，门前有条宽宽的河。那条河是我童年的乐园。河边有一大片青草地，家家户户的牛都在那吃草，蜻蜓在牛上空打转，小狗在牛脚边撒欢。每次回家我都要经过那片青草地，从青草地向前望便能望见我家的屋，我甚至能望见奶奶柱着拐杖伫立在家门口张望的样子。我知道她在等我，每次听说我要回家，就站在家门口久久地张望，看她的孙女是否到来。在离她十几米开外我就喊她“奶奶！奶奶！”她耳朵有点背，往往听不见，眼睛也花了，白内障，没有及时治疗落下了病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子。看到有人影走近，她颤微微地笑，我想她是凭感觉知道她孙女回来了。“香嫲，你归来哩？”她笑着问我。然后听到我在她耳边大声说“系”。她的脸顿时就笑开了花，所有的皱纹都挤到了眼周边，像一朵盛开的黄菊花，灿烂、光茫四射。我把买来衣服、补品、点心给她，她一边接一边埋怨“你工资低，没钱，又有孩子，买那么多干吗，太破费了。”她把那些好吃的都藏起来，等我下次回来时她拿出来给我吃。那些食品往往已过期、变了味。我边吃边抹眼泪，还要装着很好吃、很高兴、很喜欢的样子。

我成家以后难得回家一次，每次回去都喜欢呆在她身边，听她说村里的事、村里的人、家里的狗、鸡、牛，也听她叨念她说了上百遍的往事。她说她小时候家里穷，才几岁就被卖给了别人做童养媳。做童养媳最是艰难的，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干不完的活。结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即我的姑姑，她生病了，大肚子病，也叫黄肿病，其实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严重营养不良，丈夫嫌弃她不会生儿子把她赶出家门。后来嫁给了我爷爷，一个家徒四壁、人丁单薄的穷大爷。我每次听她说这些时心里总是替她难过。

2002年那年夏天，她因视力不好，被门槛拌了一下，摔了一跤，再也没起来。在她卧床的那几个月我因工作和孩子的事没有在她床前侍奉。这成了我终身的遗憾。

她去世时没人在身边，等我赶回家时，她已全身冰冷。我跪在她的床边痛哭，懊悔像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咬着我的心。我看见她眼角流下一滴泪，我轻轻地帮她擦。别人说死去的人不要去握她的手，因为她会把你带走。我不相信，我握着她的手哭得肝肠寸断。我还没给她洗过一次澡、梳过一次头，我买的她最喜欢喝的黄酒她也还没喝上一口，怎么能就走了呢？我后悔啊！真的好后悔自已为什么在她躺在床上的日子里不来尽孝？

子欲养而亲不待，多么痛的领悟！人只有永远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昨晚我又梦见奶奶站在老家门前柱着拐杖看着我微笑的样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人倚杖，门前望。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他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