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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孩子和奶奶下楼玩,不一会儿哭着回来。
问原因,她说于阿姨又说她了。我问说什么,婆婆代答,说你在那拉了绳子晒衣服让她都没地方坐。说咱们没公德心。
呵!奇了怪了!那么大个院子,那么宽的长廊,十几把长椅,我拉条绳子晒衣服,她就没地儿坐了?——这明显是还忌恨以前的事,借机报复!
安抚过孩子,我信步走到阳台上,向外一看,于莹莹和她姑娘在楼下正蹦得欢。阳台的窗户开着,我们是三楼,她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于莹莹边蹦边和一个邻居说话,话里话外说有人不道德,占用公共资源。婆婆见我脸色越来越难看,劝着:“算了算了,是咱们以前眼瞎,把白眼狼当好人!甭生气甭生气,知道她是啥人,不和她打交道就行了。”
说起于莹莹和我家,那话可就长了。
作为小区的老住户,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这个小区建成后第一个入住的“老资格”,“元老”级人物,而我们,因孩子上学不得已搬来的租住户、后来者,最便宜事事先咨询她。
因中间人不靠谱,八月下旬才给孩子定下要读的小学,离开学只剩几天,一家人匆匆忙忙找房子逃难一样搬进来,搬家那天,楼下碰到的除了保安,就是于莹莹。
刚来,什么事都摸不着向,有个热心人自愿引导,我们别提多高兴了。于莹莹告诉我们物业办公室在哪儿?水电费怎么买?离小区最近的医院是哪个?孩子打疫苗在哪儿最方便?最近的菜市场?等等等等,她竹筒倒豆子般噼噼啪啪给我们说得非常详细。
婆婆当时对我说,这个邻居好!你看多热心!咱们多和她走动,肯定错不了。
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02
老韩,就是我娃她爸,是一名医生。
得知这个消息后,于莹莹对我们全家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心和热情。对她的这种态度我表示理解,谁家都免不了有个头痛脑热,有些病痛,不见得非去医院,如果有个专业人士从旁指点,能省去许多麻烦。
即使进医院,有个医生熟人,也方便得多。
于莹莹开始时不好意思直接咨询老韩,总是通过我打听。
专业知识,我不敢胡说,于是找老韩问了,再一句一句回复于莹莹,她心细,许多问题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我烦了或忙着,都不想帮她继续问了,想到人家对我们的好,压下不耐烦坚持。
蓦然有一天我意识到,于莹莹有好久没问我问题了。我在微信里问她“最近没啥事吧?”她不咸不淡回了几句,晚上无意中和老韩说起,老韩才说:“你才知道!你就是个马大哈,人家呀,早开始和我单线联系了!”
我坐直身子:“不会吧。她啥时开始和你单线联系的?她从哪儿拿到你的电话?”
老韩说,还能从哪儿,估计不是妈就是娃嘴里吧。
“她都和你单线联系啥呢?她为啥不告诉我呢?这有啥可保密的?”
老韩怒其不争地敲敲我额头,“你呀,要有人家一半心眼都好了!”
03
老韩说,这个于莹莹啊,可真是个人精!
我原以为,于莹莹就是个单纯的家庭妇女,一天到晚除了做家务就是带孩子,论眼界,论和社会联系的紧密,还不如我,我好歹是个职业女性。
老韩一说我才明白,敢情,人家这家庭主妇当的,可比我这个职业女性职业多了。人家心里那些弯弯绕,我拍马追都赶不上。
一开始呀,于莹莹找我咨询这个病那个病,那是因为她和老韩还不熟,不好意思直接问。她就是等我不耐烦当二传手了,直接把老韩电话甩给她让她自己问。
结果,我个二愣子根本没往这上面想。她见我一直不开窍,觉得我是故意的,干脆从孩子那边套到了老韩的电话。
她这边一自我介绍,老韩和我跟婆婆、还有孩子经常在家里说的“小于”“于阿姨”对上了号,俩人就联系上了。
于莹莹联系老韩倒不为别的,也是寻医问药。
老韩说,她的“家族”真大,“朋友”真多,几乎每周都会接她几个电话,不是“家里谁谁谁又咋咋咋了”就是“哪个朋友又咋咋咋了”,七事八事,所患病痛,几乎囊括了所有科室。
老韩能解答的当然是当面解答,不能解答的要给她介绍专业人士。若是她亲戚、朋友住院,也让老韩帮忙找医生、找床位,为这,老韩欠了一尻子人情债。
老韩说,于莹莹这个人天生长袖善舞,最适合搞公关,说的话做的事让你不好直接拒绝。
“那次刚到十二点,她的电话踩着点就来了,非说请我吃饭,说菜都点好了,知道我忙,定的酒店离医院只有几步路。
我说不去,人家说‘韩医生,我定都定好了,您要不来,这菜也没法退呀,我打包回去几天都得和孩子吃剩饭!
我就是感谢感谢您,没别的意思,您千万别多心!’话说到这份上,怎么办,只能去呗!”
好家伙,一去才知道是场鸿门宴。
席上五六个人,老韩只认识她一个,吃完饭身后连于莹莹一共跟了三个,硬要掏钱当东道的那个才是这场宴请的正主——他情/人要打胎,于莹莹让老韩帮忙介绍妇产科专家。
这顿饭的后遗症不止于此。
从此后,老韩简直成了她半个私家医生。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夸张点说,上下三辈,方圆五里,全部包括。
“不至于吧?”我咂舌。
“怎么不至于!”老韩也是郁闷坏了,借我给的这个机会一通倾诉,“我给她做一次咨询,不亚于看一个门诊,门诊今天看完明天就换值班大夫,还有人接班,这个于莹莹简直阴魂不散!我还要负责给她‘售后’,病人都出院了,身上痒点痛点不舒服点,都要问我!
我给你说,要不是看你和妈的面子,我早——”
睡前老韩还犹自咄咄,“真是的,自己不懂就不懂,我给解释了,还要问为什么,说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为什么,接她一个电话,我能写一篇论文!”
04
想来想去,老韩让我“委婉”地给于莹莹说说,个体差异不同,同样的症状不一定是同一个病症,不能生搬硬套,有些症状不能光问度娘,不能只口头咨询医生,保险起见,为病人负责,还是要带人上医院做检查拿结果说话。
“你还得和她说,别老打电话,有时我正上班,把她电话挂了,挂了就说明有事不方便接,她不行,接着打,有次开会一连打了七个,直打到我接!院领导直冲我瞪眼睛!这谁受得了!”
婆婆一听影响到宝贝儿子就不高兴了,主动拍着胸脯说她去说。
结果第二天下班路上,我就接到一条长长的“短信”,于莹莹发的。
“短信”文采斐然,内容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主要是回忆我们相识的过往,第二部分解释她平时咨询老韩的问题和原因,最后一部分才是重点:“对不起,我以为咱们是好朋友,我不知道我的请教竟给您们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请您转告韩医生,我再不会打扰他了!
不过,那个姓丁的病人还麻烦他费费心,人家上次给他送礼时可是把他比做再世华佗当代白求恩呢!”
我看得一头雾水,准备晚上有空再细问,一进门看见婆婆苦着一张脸。
婆婆说,她怕我不好说,想着自己年龄大,平常和于莹莹也熟,倚老卖老,说了几句,还是笑着说的,结果人家就生气了。
“人家脸一拉,嘴一撇,拉了她姑娘就走,俩娃玩得好好的不愿分开,她非让娃走,把娃都弄哭了。
走都走了,半道又绕回来,站在院子里撂话——”
“她撂啥话?”不是一般话婆婆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婆婆叹一口气,“还能撂啥话!说娃他爸收了人家的礼吃了人家的请不给人家办事!话说得难听的哟,我这老脸当时就挂不住!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一会倒要好好问问我儿子,我儿子是拿她啥金银财宝、吃她啥山珍海味了,要给她卖命!我们帮她得还少吗?白天晚上打电话,谁受得了!我不过说了几句,就让我当众下不来台!你是不知道,她话一出口,人家看我的那个眼神呦!”
老太太越说越来气,“这种人,真该早和她断了!她咋不说她一天到晚咨询你、咨询娃她爸多少病呢!咋不说娃她爸给她亲戚朋友介绍了多少回专家呢!翻脸不认人,白眼狼!没良心!”
我听了心里也不痛快,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人!
晚上老韩回来倒没怎么生气,可能在医院生老病死见得多了,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面对我和婆婆的愤愤不平,他还劝我俩,“帮她十几回忙,被她骗着去吃了一顿鸿门宴,倒贴一个大人情。
她说的那个姓丁的,做手术前家属硬塞给护士站和我们科室几箱方便面,我还把钱悄悄塞病人枕头底下了,就怕惹一身臊,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罢罢罢,说开了也好,反正我问心无愧。她这一闹,我正好轻省。我现在就把她电话拉黑,你和妈既然知道她是这种人,以后也别打交道了。”
05
睡前我还和老韩叨叨,“怪不得你们科室上次带家属聚会,主任特意给我们这些家属开小会,让我们一定要支持你们的工作,说国家培养一个医生不容易,别让我们糊里糊涂拖你们后腿,我当时还不明白咋回事呢,现在全明白了!”
“你就是个马大哈,当时小马他媳妇不是给你讲了她家的故事嘛,你没记住?”
哦——小马,我想起来了。聚会后唱歌时,小马媳妇悄悄给我说,她们大前年过年回了趟老家,村里有人非要请她男人——就是马医生——吃饭,小马就说不去不去,她妈她爸觉得这事倍有面子,非让去,结果吃了一顿饭,后面就没安生。
他们去吃饭的那家是同宗堂叔,家里大儿媳怀着身孕,吃饭时全家人七嘴八舌东问西问,还让马医生当场看肚子里是男是女。
“我老公又不是B超。”小马媳妇又气又笑。
回城后继续,间天打电话发信息。
好家伙,从他家孩子在肚子里到现在,什么头疼脑热都立即骚扰。不管你是值班、查房还是睡觉,电话打过来就必须接,信息必须回,不接不回就给她娘家爸妈打电话冷嘲热讽,说吃了他家的饭,有事求助又不管。
最后还是小马媳妇豁出去和亲妈亲爸吵了一架,才彻底把这事断了。
唉!这不就是我们现在的真实对照么。
06
自那天于莹莹给婆婆来了个当场下不来台,我们两家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直接跌到冰点。
偶然碰上,远远的,我还没想着躲她她就一拧身,给我个后脑勺,从她身边走过后,我能感觉到背后那双眼睛把我的后背能盯出个窟窿。
不几天,院子里传遍关于我一家、尤其我老公,占了她亲戚和朋友的便宜又把她们的求助拒之门外的流言。
也不让孩子一起玩了,说起这个,孩子就眼泪巴巴的。
我有心去辩驳,又觉得没甚意思,而且天天上班,周末还有家务要干,实在没时间,老韩也不让我去,他说我笨嘴拙舌的,别去了三绕两绕又让人家绕到套套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婆婆倒是和院子里的老人们说过几回,怎奈人单力薄,我们又是后来者,不如于莹莹是老住户,根子深,冤屈没解了,平白又添几许闷气。
好在新的八卦层出不穷,慢慢的我家的事又被新的轶闻取代,婆婆再带孩子下楼,又有人和她们聊天、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我也是从婆婆打听来的消息才知道,于莹莹这个人真得不简单。
别看她一家庭妇女主场是家,但她人在家中坐,消息各处来,她能耳听八方,综合分析,筛选、组合能力特别强,通过自己的努力,建立起了四通八达的人脉网,密麻得如蛛网一般。
婆婆说,大家互相一交流才知道,她对每一个新来的人都是热情周到,有问必答,但摸清你家底细后就不会如此了。
对那些家庭条件好、有人脉、有利用价值的,她会一如既往,问一答十,保持密切联系;但那些家庭条件不好,没有人脉,对她没有价值的,对不起,她会不动声色将其打入“冷宫“。
开始大家不明就理,见她啥事都能说上话,能给那么多人帮忙,还以为她娘家和婆家厉害呢,以为她男人当大官呢,实际呢?
于莹莹厉害,她男人却一点也不厉害。
他们家就是典型的阴盛阳衰。于莹莹从小控制欲强,步入婚龄自己找了现在的丈夫,丈夫从认识起,就一步步被她攥进手掌心。
丈夫的工作、工资、前途,全是按于莹莹的规划在走,走偏一步,她都会亲自出马给掰回来。
据说有次丈夫背着她想换个更喜欢的岗位,不小心传到她耳朵里,事情都定了,她硬是跑到单位给掰回来。听说那次男人颇觉得伤了面子,破天荒和她大吵一架,但最后,还是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
于莹莹天生一张巧嘴,一张能骗人的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刚认识的人会被她的热情感染、感动,不由自主把自家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幸运”的——”土豪我们做朋友吧!“不幸”的——“对不起,你是一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一直以来,她就是用这样的标准衡量和挑选着身边的人。
她的不同寻常在于,她帮的那些忙,帮的那些人,只有极少部分是她家实在亲戚和朋友,大多数,都是她那张“蜘蛛网”,不,“人脉网”上的关关节节。
向老韩咨询的那些问题,让老韩介绍的那些专家,大多都不是给自己人用的,都用在了对她来说“有价值”的人身上。
忙嘛,总不是白帮的,她搭建起桥梁,从这座桥上过的人多多少少不得意思意思!所以,据可靠消息,于莹莹虽然是家里蹲,收入可不见得比她老公少。
真是个人才!
07
一转眼,孩子升入三年级。老韩的医院和一家学校有合作项目,那个学校的附属小学愿意给医院每年提供几个免费入学名额,老韩幸运地争取到一个。
我们又匆匆忙忙收拾行李,准备搬离小区。
这时,我和于莹莹已有半年多不说话。
小区里和婆婆关系好的阿姨们来家里叙话、道别,我边收拾行李边听她们聊。
谁家的狗成天叫被物业关了;谁家的媳妇二胎又生了个女娃;谁家和谁家的车碰了正打官司;东家长西家短满热闹。
突然,“于莹莹”三个字钻进我耳朵。
“对,就是那个于莹莹,”一个老太太说得唾沫四溅,“就是那个把男人管得死死的以前在院子里怼你让你下不来台的那个厉害女子——”
“她咋了?”婆婆追问,我忍不住也竖起耳朵。
“那女子太厉害了,把她男人压得死死的!听说她男人实在受不了她那脾气了,在外头悄悄找了一个,听说外头那个都——”
阿姨双手拢起在腹前做了个向外环绕半周的动作——怀孕了!
“真的真的,最近她家老吵架。”一个住于家楼下的阿姨补充。
几个老太太眉飞色舞,跃跃欲试,恨不能立马现场观摩一番。
我停住打包的手,坐到床沿陷入沉思。
我昨天还见过她,就在小区,我下班进院子,她出院子,拉着孩子,孩子喊疼她也不管,低头向外冲,力气大得像头牛。
我俩互相让路,不合时机得“心有灵犀”,她向左我也向左,她朝右我也朝右,她一抬头,我看见她脸上全是泪,见是我,她飞快地低下头去,人往旁边一闪,向外窜得像只兔子。
我回头看,她的背影莫名有些仓惶。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对她有种莫名的情绪。
老韩说过,像她那种做人做事的方式,不值得羡慕,她那种什么都要牢牢抓在手里的性格很偏执,说明她心里有极大的不安全感,99%可以断定,她在原生家庭必然受过感情方面的伤。
我没去想她的什么原生家庭,也不想深究她受过怎样的伤,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她性格那么要强,又要面子,受得了这种打击吗?
客厅的阿姨们还在说,说她男人这回是铁了心要离婚,我不知道,依她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
我只是有种同为女人的直觉,我觉得她再厉害,盯男人盯得再牢,为获得利益和好处再不择手段,但这些表象的背后,其实掩盖着她对这个家、对孩子、对丈夫,倾注的深深感情。
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和她有碰面的机会,我在这里替人家惋惜,说不定人家还觉得我过得也不咋的呢!
我拍拍脸,提醒自己赶快打住,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活在这世上,有谁是轻松的呢。
叹息一声,各自珍重。唯愿结局如她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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