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一沓A4纸,感觉不够,又拿了一沓,然后就站在那里,望着剩下的那一沓发呆。倘或于以我三十八岁的年纪,写下《我的人生》这样的题目实在有点夸张,但我既有的人生,又岂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包A4纸所能书写完的。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心情都会如同这季节的天气一样躁动不安。多变的天气积聚到最后的是酣畅淋漓的大雨倾盆。而我,没有高潮,只能是长久的压抑,捱过无数个无眠的漫漫长夜 ,捱过那个特定的时间节点。心虽仍难以放松,但毕竟,又是一年,过去了……
又是这样一个有雨的夜,又是这样一个无眠的夜。提笔定在这里,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手机一直提示自己微信有新的聊天内容,但我并不想去看,没有@我的,与我无关,我知道朋友们相谈正欢。进去发个红包,问个晚安,你们回的�/拥抱我不敢看,看了,我真的会�/流泪……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也许我想写的,并不是《我的人生》,而只是想说说我的《那些年,那些事》。
除了创造我生命的母亲,我的人生注定还会有许多的女人参与。第一个是我的天使,是一个现在想起来还会不经意地笑不知觉地流眼泪的天使,她是我心里永远的痛,不敢触及。现在陪在我身边成为我伴侣的更是我的天使,是她把我从悬崖边拽回,在那么多个夜把我搂在怀中为我拭去眼角泪水轻轻拍我入眠,让我摆脱药物依赖可以安然入睡的天使。而中间的几位,每一个我都不曾忘记。特别是那一位,那一位如精灵般可爱,如精灵般漂亮的,精灵。竟会成为我永久的梦魇。
那一年,她十七岁……永远十七岁。
03年4月,非典最猖獗的时候,人们对谣言的恐惧远胜于对生活质量的要求,街上门面都生意冷淡,特别是一些服务性行业,门可罗雀。前女友是番禺人,这个时候在广州天河棠下,我们一起开的酒吧已经是第三个年头,由于地处广州民族学院旁边,总有那么多爱好浪漫的男女光顾,所以生意还算不错。
第一天的时候听女友说隔壁发廊老板娘刚从老家四川带来了几个漂亮妹子,第二天就见到了其中的这个。黑黑的,瘦瘦的,长的比较清秀,一米六左右的个子,但感觉就像个小小的孩子,唯唯诺诺的走进我们店里,用实在是太不标准的普通话问我,看见你们玻璃上贴有招聘广告,我能来干吗?我望着她看了一会问,你是刚到曾姐店里来的吗?这样不太合适吧。我不想做小姐。然后又急着说,虽然我没上过学,我不认识字,但你们所有的脏活累活我都可以干,在家我都是帮我奶奶割猪草喂着好几个猪的,我不怕累。看着这样稚嫩的脸庞因为着急解释而变得通红,我问,你多大了。她说,快十七了。“我不想做小姐”,这样的理由,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虽然知道自己想招的员工不是这样的,但更知道,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她,在当时也许只有我能给她提供工作的机会。
曾姐是个爽快人,女友去和她谈了没有十分钟,曾姐就跟着过来叮嘱她要听我们的话,别偷懒。曾姐说要不是看她和她奶奶相依为命可怜,才不会带她出来,能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让她做她们那一行。
终于,她如释重负般的露出了笑容,看着那一抹灿烂纯真的笑,我想起的是赤名梨香。这是好多年过去了还一直在我心里定格的瞬间。
她是一个极勤快的女孩,不几日就把店里基本的工作都熟悉了。正如她说的那样,脏活累活,总是第一个争着去干,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的。由于特殊时期,店里每天都需要消毒两遍,84消毒液的味道,沾在手上总是挥之不去。原来的湖南妹子做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而她乐此不疲,更喜欢擦完桌椅后举起手来闻自己手上的味道,说味道怪怪的,还挺喜欢的呢。她更是一个比较活泛的女孩,不几日就和店里的其他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哥哥长姐姐好的嘴甜的让每一个人都那么的喜欢她。店里的料理师傅是雇的钟点工,每天就来那么几个小时。比我还胖的师傅做食物就如同艺术大师对待自己的作品般精雕细琢,熟悉后,她总会跟在后面“几哈几哈”的催促着,并会开玩笑说,你的薪水那么高,工作时间又这样短,你得快干。胖师傅对着她那无邪的笑,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她对外界的好奇和对知识的痴迷近乎于疯狂的状态。但凡有出去的机会,必定想法跟随。经常需要去罗冲围拿货,天河坐289过去需要一个多小时,中间还要转一次公交。原先都是我自己过去或者偶尔女友陪我去,每次都是累的难受。后来,她总是要陪我去,在公交车上,眼睛左顾右盼的看个不够,脸上洋溢着那么开心的笑。我说,你就那么高兴啊?她说,我就希望多看看,来广州前,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陪奶奶翻过一座山去赶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挂着的仍然是最真诚最无邪最有感情的微笑,这笑容,可以让人不设防的直入心底。这时候,我又想起了,赤名梨香。
酒吧的一角有个书橱,有各种种类的图书。不忙的时候我总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她来几日后逐渐熟悉了,就缠着我说,哥,你教我写字吧,我连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呢。我说,去找你姐吧,你姐是华师大毕业的呢。于是她又奔向我的女友,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姐姐,你就教教我吧。女友说,行,当然行,不过你得认真。她欣然的答应着,笑容真的像阳光,像暖暖的阳光中绽放的花朵。让我想起的,又是,赤名梨香。
她第一次学会写的字是她的名字,第一次学会说的英语是Blue melody(蓝色旋律),我们店的名字。在她几天后,沾沾自喜的拿她的作业给我看的时候,排在第一个的,是崔。写的不好看,但看得出,写的很认真。我不禁笑了。我说,还行啊,挺聪明的,值得奖励。她说,我就一哈板,我就一哈板。女友不止一次曾对我说,这么聪明的孩子,如果上学了,不一定会出息成什么样呢。
我们的店不大,人不多,平时就我们四个,小吃全是现成的,白天客少的时候简单的料理我可以做。只有在晚上,胖师傅才会过来。她的加入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的欢乐。我们都比她大不少,没事的时候都喜欢拿她当小孩子一样的逗来逗去。因为她对外界事物的无知和见识的匮乏,和她说话,笑料无所不在,不一定哪一个词语都会带给我们出其不意的哈哈大笑。当我们笑她的时候,她也在笑,笑的是一样的甜,但感觉,是那样的无辜,那样的无奈,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疼。
相处是融洽的,她以南方女孩特有的聪明和细腻俘获了我们每一个的心。我和女友也是一样。对她像自家小妹或亲戚家小孩一样的爱护有加。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成为我俩的跟屁虫。一次午夜打烊后相约去路边的烧烤摊喝啤酒,一杯啤酒下肚,她对女友说,姐,我可以抱抱我哥吗?我在旁边愕然。女友笑着说,没事,想抱就抱,想别的也没事,我和你哥不会结婚的,你快快长大,到时你嫁给他更好。她听完看看我俩悠悠的道,我只要有你这样的哥有你这样的嫂子有你们这样的家人就好了,别的我没想。说完不自觉的又笑了,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但给人的感觉,却又是痛苦和心酸。
一次,她因为贪嘴吃坏了肚子,去急诊挂吊瓶。我和女友携手去看她,她窝在床上,可怜兮兮的如同一只小猫。女友把她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她难得平静的看着吊瓶里的药液一滴滴的滴落,忽然抬起头看着我问了一个问题,哥,爱情是什么?她的思想就是这样的信马由缰,她就是这样的古灵精怪。我看了一眼女友,又看着她,说,爱情就是肚子疼,能帮你的也许会有医生,但真实的感受只有你自己能体会到,什么样的姿势最舒服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本来疼的皱着眉头难受的她嫣然一笑,说,那我得好好的体会一下这爱情的滋味,这笑容,温暖又天真……
经常会在午夜陪女友返市桥的家,时间久了,她也会跟着去玩。出租车行驶在高架路上,路灯从两旁掠过,远近的霓虹灯,像一道道亮丽的彩虹,高高矮矮楼房亮着的窗户,像天上的繁星点点。每到这个时候,我们都是沉默的,连平时喜欢叽叽喳喳的她,也不怎么说话。一次,她问我,哥,你在想什么呢?我说,这么繁华的城市,这么美丽的夜晚,我们身在其中,却感觉那么遥远,你看,那么多的窗户,里面的温暖没有一个是属于我们的。我又说,你快长大吧,长的漂亮一点,找个有钱老公,在这里安个家。她不屑一顾的说,我才不想呢,我只想在这里打几年工,攒下点钱,回去帮奶奶把房子修一下,然后,找个老实点的男的,生两个娃儿,过我们的日子……说完这些,她不自禁的也羞涩的笑了。
没有经历过常年漂泊在外的人,你不会理解那种彼此间依偎在一起的温暖和相互心底的那种渴望。她对我们是那么的信任,她总说,除了奶奶,我们是她最亲的人。而我和女友也对她关爱有加,从心底拿她当亲人一般。晚上打烊后,收拾完店里的东西,我会和女友回另外租住的地方住。店里,是她和那位湖南妹子,一起住在里面的阁楼上。
03年8月11日,夜,湖南妹子提前请假走了,去看她的男朋友。我和女友离开的时候,最后几个客人刚刚出门。我对她说,收拾完卫生后,记得把所有门窗关好,把所有电器关好……她不耐烦的对我说,走吧,走吧,快走吧……
……
你啊,你啊,……,当时你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想的什么啊???……为什么,单单,这一晚,你忘记了关铁板烧料理机的电源……
她,如同一只蝴蝶,翩翩飞舞在杜鹃丛中。她,如同一只精灵,在暗夜中起舞却总有一束追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如同一只凤凰,涅槃在我们的心上……
那么美好的女孩,如阳光般的女孩……
不能忘记,怎敢忘记!
(……女友被拘押了十天,我在里面待了四十天。……。最后一直在我脑海定格的,是她那总如赤名梨香般的笑脸,和桌子上那个小小的装着十几万元钱的黑色方便袋。那个方便袋,实在太小了……)
每一次的回忆都是一次痛苦的自我剖析,自我救赎。总想刻意去忘掉的却总也忘不掉,总想刻意去记住的却越来越难以记起。记忆在时间的长河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逐渐的,难以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若有来生,我愿与你,擦肩而过……
8月11日,我的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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