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平等中追求平等,在冷酷中寻找温暖。
余华在叙述中蕴含人道主义的客观描写和人间温情,表现出民间生活的种种状况,由此表达对人的深切关怀。通常以人为出发点,淡化历史,又在历史的推动下表现出对小人物方方面面的影响。对比《活着》,其苦难是以“死亡”的形式来重复出现,《许三观卖血记》的苦难是以“卖血”的形式重复出现,结构框架与叙述更加简约、空旷、生动。
如果说莫言的小说如同繁茂的热带雨林,那余华的文字就像秋天的田野:大地、树干、天空浑然一体,清晰明朗。《许》的结构就是如此,且在篇幅安排上游刃有余,从开头概述卖血由来,尤其到三观取妻生子,节奏推进速度很快,而这里的简约也就突出了后面的不简单。其将近一半的篇幅重点描写了三观和一乐的情感纠葛,在三个故事中层层递进,诠释亲情。在一次次卖血的苦难坚持下,在冷酷的生活背后,又传递出了超越血缘的真情和温暖。
三观和一乐的三个故事的基调可以概述为冷漠、接纳、融合。从三观得知一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在潜意识里他一直在做一只乌龟,一乐闯祸之后需要还债,三观坚持冷酷,坚持不负责任,最后又在多方压力之下才迫不得已卖血还了债,此时他说:“我替何小勇还了债,我又当了一次乌龟。”随后的三年自然灾害,整个中国饿殍遍野,三观全家连续吃了57天玉米糊,最后三观决定卖血带全家去胜利饭店吃了阳春面,却偏偏只让一乐吃红薯,一乐找到何小勇让他带自己去吃面条,也遭到何小勇的当头棒喝,委屈的一乐就这样一直哭着走在黑夜里,当三观找到一乐时,一乐说:“爹,我饿了,我想就算你不把我当亲生儿子,你也比何小勇强。”三观背起一乐一边骂他乱跑一边往回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胜利饭店,一乐问:“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吃面条?”三观说:“是的。”在第二个故事里,三言两语便流露出了亲情的温暖和感动。最后一个故事是何小勇出车祸昏迷不醒,迷信说法是亲生儿子去房顶上“喊魂”,何小勇的妻子就来求三观,三观说:“他不要的时候,我白养一乐这么多年,现在他又想要了,我不给了。”两个家庭的地位和之前呈现出鲜明的对比,紧接着三观动了恻隐之心,同意让一乐去“喊魂”,最后三观说:“一乐你喊吧,你就当是为我喊的,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亲爹,以后你们谁敢说一乐不是我亲生儿子,我和你们拼命。”三个故事的层层递进与铺垫,写出了超越血缘的亲情的力量,也正是这个循序渐进的铺垫,三观最后为一乐得病而连续卖血就显得更加饱满和生动。
“他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裂缝爬上了快要破碎的碗,就像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就像渠水流进了田地,就像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网。”
在三观和一乐的故事之间,也有着三观和玉兰的几次波折,三观因为一乐不是亲生儿子的事情,内心里对玉兰存在芥蒂,三观强奸林芬芳并卖血给她买补品,其实有意无意是在报复玉兰,在自己心里寻求一些慰藉和平等。文革之后,玉兰被组织批判,每天到街上示众,三观不顾旁人眼观给玉兰送饭。在一次家庭批判里,三观对自己儿子们说:“其实我的生活作风也有问题,玉兰和何小勇只有一次,我和林芬芳也只有一次,你们如果恨你妈的话,也应该恨我,因为我和她是一路货色。”三观从最初的记恨和不愿承认,到主动接受并关爱玉兰。如果说三观和一乐是在悲惨中超越了血缘,那三观和玉兰就是在温情中的相濡以沫。
许三观的三观是来源于佛教的说法,也就是“立三观、破三惑、成三德”。三观是指“空、假、中”,一切皆空,一切皆假,一切尽在其中。无论三观是最初卖血娶妻,还是卖血改善生活,再到后来卖血救子,他始终是在追求一种平等,一种朴素的平等,这个朴素,就是三观的自尊和尊严。他并不在乎生活的好坏,但是他却不能接受别人和他不一样,也就是在这个追求一样的过程里有了重复的卖血,重复的苦难坚持,也就有了这份亲情的质朴和温暖。
“屌毛出的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然而生活是不可能平等的,直至最后三观才发现,就连长在自己身上的屌毛和眉毛其实都不平等。许三观就像所有平凡人一样,在不平等中追求平等,在不知道空、假、中的情况下,依然顽强地维护这些朴素的自尊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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