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但凌晨的空气还是潮湿阴暗。风似乎藏着刀子,一点情面不留地往二妮身上捅,她突然有些责怪自己临出门不听妈的话,短袖外面再套一件褂子就好了。
土路两旁快有人高的棉槐条儿,朝着路旁伸着湿漉漉的手,那只手调皮捣蛋似的时不时摸摸二妮裸露外面的小胳膊。一会儿功夫,她的两只手臂也变得和棉槐条儿一样湿漉漉的。冷风一吹身上更凉了。
“二妮,扯着你娘的褂子走。”见二妮慢了脚步脚下一拌,爹像长了夜眼似的冲着背后的她喊。于此同时,娘一只热乎乎的大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一把将她的小手腕攥在掌心。
“你这娃,说了等天明了你再来就是不听,看把小手都冻僵了。”娘嗔怪的声音也随着着手掌追来,要换做平时二妮会觉得娘太啰嗦了,可如今她的话听进耳朵,像灌了热气似的,暖烘烘的。
走着走着,土路上一下子冒出几条移动的影子,前面有后面也有像约好了似的。他们是和爹娘一样赶早出门收麦的村人。
二妮家的麦地距离村子有五里地那么远,等他们赶到地头,东边的天像被劈开了一条口子,有灰色的光晃在上面。像漆黑的夜在很远处亮起了一盏灯,灯光虽然模糊但隐约可见,将二妮有些睡意的眼睛,呼啦照亮了。
爹和娘把带来的水和干粮堆在地头,娘还从身上扒下一件灰色的上衣塞进二妮手里:“天还没亮,你就在地头守着它们吧!困了就坐在褂子上眯一会儿眼。”说罢,和爹从槐条儿篓里一人摸出一把镰刀,并排一起朝着麦田挥动着。很快,二妮的耳边就有唰唰的声音响起,那刚刚还站立在薄雾里灰色的麦秆,齐刷刷地倒地,像一名魁梧的壮汉突然瘫坐地上似的。
爹娘像一串联在一起黑色影子,并排着向前挪动。很快,那个灰突突的背影在二妮眼里越来越模糊。
空气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是到处是潮的,明明睡眼朦胧的二妮,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空气中有股草木的味道,更有裹着灰尘的麦秆的腐朽气息。头顶的天在一点点变亮,那层薄薄的雾气也像见了怪物爬的爬散的散,在朝阳抖动着淡红色的帷幔还未来得及爬出来时,早已不见了踪迹。它们跑到哪里去了,二妮转动着小脑袋仔细地查找。因为这样的景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
就在二妮的眼睛随着一声声鸟鸣左右摇晃时,爹娘的身影突然就落在了眼帘。他们还是肩靠肩,身子形如一条笔直的线齐齐向前挪动,不同的这次是面朝着二妮而来。
他们的镰刀是一直挥舞到二妮的脚底才停的。那两具弯成虾米的腰忽地挺直了,二妮才看到水已经打湿了父母的半边身体。水在他们的胸前流淌,还像个惯于奔跑的孩子窜到他们的背上。娘的碎发上,也有水滴流下,只不过这些肮脏的水是黑的混的,是污浊不堪的。娘的脸灰突突的像锅灰擦在脸上没涂开,这一块儿那一撮儿。爹脖子上白色的毛巾,也像涂了一层灰色,毫无形象地伸着两条腿骑在他的脖子上。
娘虚脱似的一屁股坐在二妮脚前的土地上,呼塌呼塌喘着粗气。二妮见了,赶紧把水壶递过去。娘朝她摆摆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被风衔走了。
太阳已经扒开紫红的帷幕露出了半张脸。栖息在林地的鸟儿也睡醒了,叽叽喳喳地唱起了歌。二妮顺着爹和娘走来的路望去,那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像被人开了一条通天大道,上面还铺着金黄色的毛毯,人踩在上面软绵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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