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穷无尽是离愁（上）
（一）
逸儿，是雪云轩的儿子，已经七岁了。
雪云轩的妻子，是滇南大派彩凤宫的风三宫主，名曰风舞蝶。
雪云轩行至门口，缓缓推开了门。
风舞蝶正坐在桌边，满怀神情地望着他。
桌上一灯如豆。
他已经看到了风舞蝶眼中的淡淡红丝了。
雪云轩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是形容憔悴，颜色枯槁。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的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但他们是否在目光中，已交流了无数次的情感呢？
没人知道。
良久，雪云轩叹了一口气，打破了僵局，“逸儿……”
风舞蝶也略带勉强地笑了笑，“他，已经睡了。”
雪云轩再也说不出话，他的目光中，既有着对妻子的关怀，感伤，也包含着内疚。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雪云轩的脚步在动。
风舞蝶叹道：“你，什么时候去？”
雪云轩缓缓道：“你全都知道了？”
风舞蝶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了，我不拦你……”
她的声音柔美，而且，这句话，虽然只有七个字，但却是每一个想做大事的男人，最渴望听到的内容。
雪云轩缓缓低下了头，“小蝶，我实在对不起你……”
风舞蝶的美目中已噙满了泪水，她把头转向墙壁，她的肩头也在微微抽动着，轻声道：“没什么，只要……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在……我……我……”
雪云轩叹了一口气，道：“我……我稍时便走……只是，我的心事，还是放不下来……”
风舞蝶叹道：“你放心的去吧，家里，我会处理好的。”
雪云轩叹道：“我心中所担心的，其实，反而更是家里。”
风舞蝶“哦”了一声，叹道：“我以为……算了……原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
雪云轩颤声道：“小蝶！”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明日之战，如果七兄弟全都离谷，谷中的防御能力，就会大为削弱。
桃源谷的外面，是冰谷，冰谷的外面，还有着一座石阵。
而这一路之上，都有着机关陷阱的布置。
但，很多强有力的机关，都是需要人为的来控制，才可以达到最大的威力的效果。
而如果在这个时候，魔教派人来进攻，那么，这人间仙境的桃源谷面临的，就将是一场浩劫。
雪云轩叹道：“小蝶，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如果说，适才的那句话，不过是自己的一句敷衍之辞的话，那么，这句也的确是发自内心。
风舞蝶幽然一叹，轻声道：“你……你又何必和我这般客气？”
见自己的妻子如此贤惠，雪云轩倒觉得，自己更加对不起她！于是，他叹道：“你……好好的……教逸儿，别让他……跟我一样……”
这句话，算是诀别吗？
风舞蝶已转过身来，“不——不可以——”她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不行的——”
雪云轩奇道：“为什么？”
风舞蝶一字字道：“我要你来教他，把他……把他教得跟你一样！”她的泪水，依旧在不停的涌出。
雪云轩自然明白，风舞蝶要他回来教逸儿，就是要他一定回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努力地笑了笑，但是笑容依旧勉强。
风舞蝶也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她的话顿了一顿，“而且，我也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她的目光中，突然隐约地流露出了杀气来！
雪云轩奇道：“小蝶，你……”
风舞蝶又是微微一笑，然后为他整理了一下发丝，却没有再说什么。
雪云轩自然也看得出，风舞蝶的笑容，也是十分勉强的，他自己也想再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次毕竟不是普通的道别。
（二）
月，已过中天了。
雪云轩走近了阁楼，之间岳孤明、东方自封与风中来三人正在阁楼的外面的小院中等候。他便走上前去，问道：“三哥，大哥还没有动静吗？”
岳孤明点了点头，风中来加了一句，“其实应该说，是大嫂还没有动静。”
东方自封叹了口气，道：“这阵子的事情真多，四哥，嫂子怎么说？”
雪云轩苦笑道：“她没拦我……但她要我一定回来。”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这个自然，我们七人合力，还怕杀不了萧乾坤？”一身碧衣的冷天狂已经行出。
几人连忙道：“二哥！”
雪云轩叹道：“不错，我们七个人的机会，就要大得多了……”只是，他的神色依旧凝重，好似心神不定。
的确，他此刻所想的是，就是当七兄弟去围杀萧乾坤的时候，魔教的屠刀，会不会伸到这桃源谷来！
可是，他不能说。
因为，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个赌局。
如果，萧乾坤真的在同一时间派人来桃源谷的话，桃源谷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可是，如果众家兄弟的心中，都有了这样的顾虑，那么，即便萧乾坤没有派人来桃源谷，他们七人之力，也不可能战胜萧乾坤！
所以，就只能赌这一局了！
赌的就是萧乾坤的“骄傲”，他认为，既然自己已经与韩振峰比武，就没必要派人来桃源谷了，而且，他通常都会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所以，也只带来一个武功寻常的人。
这个时候，七人齐心，就可以让萧乾坤葬身峰顶！
而他们可以立刻回到桃源谷，来应付魔教的反扑！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萧乾坤死后，魔教教主的宝座，就会成为群魔的焦点，那么，魔教自顾不暇，就不会来雪山派了。
雪云轩正在这里思索，冷天狂已经说道：“四弟——难道，你难道还有什么顾忌的吗？”
雪云轩叹了一口气，道：“没有……”
冷天狂望定了他的脸，“四弟，你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雪云轩支吾道：“没……没有……”
冷天狂沉声道：“说——”
雪云轩道：“我……”
冷天狂厉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大家，说！”
雪云轩叹了口气，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小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岳孤明道：“四弟，若是你个人的事情，你就不必告诉大家了。但是若是关系到众家兄弟的事情，比如与比武相关的，那就不需要，可不可以藏在心里了，你必须要说出来！”
雪云轩又看了看大家一眼，才发现，眼前的五位兄弟，他们的心中，显然都在胡思乱想，如果自己不能给大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么，在未战之前，只怕就已乱了阵脚。
他又想了一想，随即他的表情已变得十分痛苦，缓缓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萧乾坤之间，有一个君子协定，就是双方都只准两人上峰！”
冷天狂哈哈大笑，“君子协定？哈哈，萧乾坤自己就不是什么君子，所以和他之间，自然也就不会有君子协定可言！”
雪云轩叹道：“可是小弟觉得汗颜。”
岳孤明道：“四弟，对付奸诈之人必用奸诈之计，这种计谋，不会有人来怪你的！”
冷天狂冷笑道：“不是吧——老三，我看，他还是太在意他那‘冰雪公子’的美名……”
雪云轩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们是立了誓约的，双方无论是谁，不讲信义，便叫他的儿女，受苦一生！”
几个人又都沉默。
雪云轩此刻，已是悲从中来，他本想用这个誓言来回避自己的赌局，但是，当他真的谈到这个誓言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个誓言也是如此的沉重。
他叹道：“无论这个誓言，应在谁的身上，都是我们所不期望的。我的，你的，我们的，大哥的，后代！”
岳孤明叹了一口气，道：“四弟，你的意思是……”
雪云轩摇头道：“三哥，不要误会，无论如何，我们之前的决定，都已无法改变！否则，大哥倘有不测，雪山何存，我们大家何存？我们的后人，又有哪一个会有幸福？是以，但求一搏了！”
几人齐声道：“好！”
雪云轩心里对自己说道：“一切，都看天意了……”
（三）
韩振峰一声长叹，剑已出鞘，精光四射，寒气侵肤，好一把剑，不愧为冰雪凌霄！
他的妻子本已睡着，又醒了来，颤声道：“相公，相……公，你……你做什么……”
韩振峰行前两步，可是，望着妻子那求助的眼神，他几次欲言又止。
的确，在此等情形之下，让他如何与妻子话别？
他猛然转身，背对妻子说道：“没事……我……我要先离开一会儿……你等我……”
韩夫人道：“相公……你……你去哪儿？”
韩振峰讷讷道：“我……我去请个大夫来……”
韩夫人挣扎着说道：“相……公，你别……别骗我，你，你又要去……冒险，别，别……别离开我！”
韩振峰为之一怔，韩夫人已继续说道：“你的……那几个兄弟……的话，我……我都听到了……”
韩振峰：“我……”
韩夫人哀求道：“别，别去了，相公，别计较，什么……名……利……我们……我们不过问……那些……江湖是非，离开——离开这里……不好吗……”
韩振峰已经有如雕塑一般立在那里，可是，他的内心之中，依然在交战着。
他妻子的话，能否让他动摇呢？
而他手中的剑，却又给了他更强的信心！
突然之间，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道：“我……我……我，我一定要去！但——你放心，我一定能回来！”
韩夫人秀眉微蹙，脸上又是一阵抽搐，她的目光，看着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口中哭喊道：“疼——好疼——”
韩振峰大惊，猛然抢上几步，“影儿，你怎么了？”他的脸上已经全是关切之意，英雄霸气荡然无存，柔情蜜意却平添了几分。
韩夫人柔声道：“不知道，是小麟，还是小玉，他（她）在踢我……”
听到“小麟”和“小玉”这两个名字，再看着妻子那已略显浮肿的面容，韩振峰豪气全失，只听得“当啷”一声，“冰雪凌霄”已经落在了地面之上。
“如果是一个儿子，就叫他青麟，如果是一个女儿，就叫她……紫玉……”
再想起他与妻子当年游戏江湖，做为人人羡慕的神仙侠侣……
他和妻子，都是当年武林中的四大名剑，而且他的妻子，还是四大名剑中唯一的女子……
神剑韩振峰，掌中“冰雪凌霄”。
仙剑龙仙影，掌中“魅影飘红”。
圣剑燕巨鼎，掌中“七星龙渊”。
魔剑宇文霸天，掌中“震轩辕”。
龙仙影，也就是韩夫人，此刻的她，已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无助的女子。
一个待产的女子，如果连面上都有着浮肿，可见，她此刻的身体，应该是十分虚弱。
韩振峰坐在了床边，他的妻子也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在这一瞬间，她的指甲已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肉里，颤声道：“相公，别丢下我！”
韩振峰拂动着妻子鬓边的秀发，“影儿，我不会丢下你的……”
而此时，只听得“喔喔喔——”之声，鸡叫头遍了。
韩振峰的身子猛然一抖，人已立起身来，这一次，他的妻子也没能拉得住他。
韩夫人嘶声道：“相公！我……我不行了……帮帮我……”
韩振峰沉声道：“但愿……但愿老天能够保佑我们两个均能渡过难关！我走了——我……我一会儿就会回来！”他猛然转头，不忍面对妻子那求助的面容。
他拾起剑，然后，迈开步子，走了出去，耳边传来妻子的呼声。
他的心几乎碎了。
他离开了临盆的妻子，去面对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他会成功吗？
他不但没把握成功，也没有把握能够回来。
但，的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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