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导致你寒假回到家腊月二十九晚上九点而且赶上大雪纷飞的原因不仅仅是由于女友没想好是去丽江还是去漠河镇,最主要的是:你们在她家门口为了给他爸妈买点心时发生了一小小的不愉快。
“我太不男人了。”你说。
“至于吗?”我说。
“一点也不大气!”你上级兼好友说。
“瞧这点儿出息。”大家集体朝你撇嘴。
不就嫌没买车站挂着超市俩字儿的小卖部里包装华丽的没性交过的熏鸡么?不就嫌我给丈母娘补品买的少吗?不就是再从她发给我过年费里抽走两张作为补偿么?补啊!谁的娘不是娘啊!孝顺谁不是孝顺啊!你要有坑蒙拐骗创业致富的本领,还用老婆从你工资卡里给你发过年费吗?
你抬起右手,抖了抖手腕,看了下你生日时女友(现在是你媳妇了)送的打折天王,天王翻了一下白眼说“五点半啦”,你说这么慢,什么破玩意儿,你说谁?说谁破玩意儿?你才是破玩意儿,你全家都是破玩意儿!你说:我说这车呢,全世界的火车都在提速,在改换装扮,什么好看,什么新潮,装扮什么,这车倒好,穿了一身绿,戴了一顶绿色的火车头,还美其名曰“复古”,我去你个美其名曰!我又没说你,天王拧着脖子,这还差不多,谅你也不敢说我,说你怎么了,你以为我不敢说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五百块跑了有一年吗,动不动偷懒睡觉,偷奸耍滑,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你对的起你的身价吗?我的身价怎么了?是你自己不想多出钱,还想找个年轻点的丰满点的皮肤白点的,你想的美!啥?你啥意思?你意思是你这年轻丰满白皮肤都是假的呀?你才是假的,我不就是穿了套新衣服,拉了个双眼皮,画了个淡妆吗……
你吵不过天王,索性不理她,扭头盯着窗外,车窗外灰蒙蒙的,童年的小雪趴在车窗上,流淌着晶莹剔透的眼泪,你看着她伤心的模样儿,没有怜悯,没有安慰,你试着为她拭去泪水,发现无人能阻止成长之痛。长着各色身材的典型华北树木,企图顶着几片树叶遮羞,风端着刀子冲过来,瞬间将她们剥的一丝不挂。在锋利的风面前,在尖刀和刺锥下,她们无力反抗,集体沉默。衣着破烂不堪,零星散落在树下的灰色旧瓦房一个闪过一个——火车开到了你真正地盘。虽然你在京十年有余,有了北京户口,有了北京公职,有了北京住房,也睡过地道北京姑娘,但在你内心里从没有融入过那个城市。你发现,人一旦成年,再去加入另一个地界并且称之为家,很难。
金山的家乡在鲁西南黄河滩上。
车缓缓进站的时候,成熟的雪花开始起舞,飘起来,之前的成长之痛,以前流过的泪水,瞬间忘的一干二净,她们开心着,微笑着,旋转着,迅速驱逐金山内心的忧愁,金山心里开始有了波澜不惊的喜悦。
出站,冲出小面的、两轮摩托、黑三轮师傅们的包围圈,他习惯性的找到正规出租车。他发现这个习惯是在北京养成的,在去北京上学前他不会看正规出租车一眼,小三轮的经济实惠在金山潜意识里根深蒂固。最重要的是搜寻全城,也没看见过穿着统一的出租车,像北京那样戴着黄色胸罩穿着绿色环保丁字裤的统一的出租车。
司机师傅非常有素质的把金山的Acupuncture旅行包放进丰满的车屁股,又绅士的为他打开车门,金山自然有素质的像绅士一样说了谢谢。然后师傅嘴里喊着“渔台湾的,渔台湾的,差一位啦”扬长而去。
我眼睁睁的看着时针由六点一秒一秒的跳到七点,车上来了一个真小伙子。尽管司机师傅也叫我小伙子,我知道那是像在叫一个老女人美女一样在客气。
在真正驶入渔台湾的路上,雪大朵大朵的飘下来,仙女开始散花,空气开始飞舞,大地开始发育的丰满白皙。可能仙女们这会儿达到了高潮,我们的视线被挡住了,车只能打着雨刷一点点挪着步子。我们走的很艰难。我们很开心,我们操着方言开怀大笑。
“这到渔台湾得几点了啊?”我随口说。
“没办法啊,我也知道你们急,安全第一嘛。”司机前倾着身子认真的找着路。我旁边的小伙子怯怯看了我一眼,我趁机问他家是哪儿的,不等他反问,我说我百济乡的,他考虑了一下说他是什集的,我说那你近啊。司机接过说“那你中途下就行了啊”。
“我先去渔台湾。”
“那你不坐过了啊?”
“没事……那……有人接我。”
“那你到哪儿下呢?”司机问我。我说你给我拉到百济乡吧,他说那不行,那都过渔台湾十公里了,瞧您说的,最多五公里,再加十块。小伙子问去山庙多少钱,司机说山庙在哪里,我说在我们乡南面啊,离我们有十五公里吧。你俩加一百块行,一人不值当的啊,小伙子看着我说,行,我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在渔台湾总站下,我大哥接我。
我大哥比我大四岁,一米八三大个儿,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在学校,我大哥读书也不超过两千天。十六岁出去打工,卖力气挣了很多钱,我们家金碧辉煌的红砖绿瓦大院多是他赚来的,还有当时价值六千块的大金蛙(三码车)也是他买来的。我上高中那会儿就比别的同学穿戴阔气了,我外套质地上好的深蓝夹克,腿裹耐克运动裤,足蹬双星运动鞋,连县城的孩子也跟我玩儿。所以我高中那会儿滋生了虚荣心,学习开始不努力,午休跳墙去很远师范打球,上课看小说,白天暗恋一个姑娘,晚上意淫另一个姑娘。等我高四才考进北京后,暑假去了我大哥挣钱的地方,下了车我哥又是给我买三块五一瓶佳宝纯奶,又是给我买六块五一个的汉堡,我感觉美极了。等到了我哥住处,我才发现我哥住着一屋子六个人的上下铺,我心想这家伙住的有点差;等我哥带我去见他们经理准备让我暑假锻炼一下时,我才发现我哥原来就一普通看门的保安,连内保也不是;等吃饭时,他给我买了羊肉汤和肉饼,自己却吃一份两块钱的素炒饼,我仅存的一点得意立刻垮了。我说,我吃不了羊肉味,我想吃炒饼。我哥看我一眼,问我真的啊。这个大个子家伙居然相信了。
于是,当我开学坐火车去北京,我爹兴奋的自告奋勇送我时,我说不用,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啦。在省城呆了一暑假我胆子大了,主要是我想大个子十六岁都独自漂荡省城了,我金闯王十九岁还不敢进北京吗?到北京后我勤工助学,我做家教,远了我乘地铁,近了我骑自行车,我南到过大兴,北去过昌平,东达通州,西跑海淀,城八区我全跑遍。有一次一个怀柔和房山的问我能过去吗,我查了查地图,犹豫了好久,当天实在赶不回来就算了。
我还有个二哥,我比我二哥小两岁,按说他该来接我。但他结婚后,意志不坚定,背叛了无产阶级革命组织,找了压寨夫人后立即挑明了要脱离中央,另拉山头单干,理由是我媳妇儿老跟你们生气,二哥笑着说,娘,你让我们自己过吧,我一样孝顺你们,我娘说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出来?你媳妇就看你三兄弟刚上大学,啥时候是个头哇?你们两口子呀!!
实际上我二哥是最不该这时候提出分家的,他结婚的房子是我大哥钱盖的,我大哥准备自己结婚用的,谁知道我那个憨哥哥在省城被城里姑娘勾搭上了,我梦想中城里大嫂说,你家里那个土鳖还不解除婚约呀,我憨哥哥用仅会的的几个字跟家里媒人拍板的这个准嫂嫂写了休书。休书我看了,写的真寒碜,早知道找我给他写呀。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当今小说界我是书法最好的。贾平凹不用说了吧,那字写的,哎哟,还能再土鳖吗。历届作协主席从矛盾到巴金,包括现任铁凝,不怎么出来卖字说明他们有自知之明。莫言的字凑合,韩寒就一般了。我知道我这样列举会招来谩骂,甚至有人急着帮我解腰带让我撒泡尿,但我还就说了,不服你们有种把他们找来!
我那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土鳖的准嫂嫂在收到我憨哥哥寒碜的休书后,怎么个哭法就不说了。半年过后,省城的那姑娘爸妈说你没有正式工作,你叔又不给你买车开,你跟俺们家姑娘你俩没什么可唱的。我憨哥哥那个憨啊,当场一瓶大二锅头闷了。家里的房子给老二结婚用了,家里的树都砍了给老二当彩礼了,家里的猪杀了给老二办宴席了,而憨大哥二十七了。在农村。娘含着泪花说,没事,小,娘再给你找,娘我不找了,我没脸见你啦。
我娘说话算数,半年没到找了个小我哥六岁的,一米七,奶大,腰细,逼窄,屁股圆。又过了一年生了个小子,生下来八斤多,五岁都比人家八岁的高一截。
憨人有憨福啊。
我二哥听我二嫂的话,“有老大呢,凭什么你去接三儿啊”。我不知道大嫂会不会说“有老二呢,凭什么老大去跑腿啊,”但只要大哥在家,都是他来车站接我,不管刮多大风,雨下多大,气温有多低,气候如何惨烈,只要我回家,年年如此,次次不落。当然,我很识趣儿,只要大哥不一个劲儿主动问我哪天的票几点到到哪里了,我都会自己偷偷溜回家。
从渔台湾车站出来,我迷向了。一年虽不长,年年家乡变化不小,加上雪大天黑,我一时不知道该往大路哪个方向去。
“小山。”大哥的声音从路边一个角落传来。我扭头隐隐约约看到他正在撒尿,嘴里叼着烟,一闪一闪。
我走过去,大哥穿着绿色军大衣,轻骑125停在一边,我俩捆好我的行李,大哥把头盔像给自己套安全套一样套我头上,他挂一档慢慢开走了。
到家里已近十点。二哥,大嫂,在正屋里站着,两个大侄子拿着柴火正在对打,爹妈在厨房做饭,二嫂从里间领着一个刚能走稳小家伙,我知道是二哥的老二。
我大喊一声:爹,娘,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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