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东子

再次碰见东子是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和几个发小相聚在饭店吃饭。那是一家民宿饭店，菜上得有些慢，我们几个拿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顺着声音一看，隔壁桌有个看着有些面熟的人正在挥着手喊我。他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两腮红通通的，眼睛有些发肿，帽子把他的脑袋裹得圆圆的，身上的灰色棉衣鼓鼓囊囊的。他似乎有些发福。我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坐下。他脸上挂着笑意，有些发肿的眼睛此时成了一条缝儿，他或许是故意让我猜他的身份，一直不说话。我端详了好大一会儿，慢慢地，从他的眉眼之中提取出了我的记忆，东子！

叫出他的名字，他笑出声来，颧骨上的肉凸起老高。他拿出一个杯子，示意让我与他喝两杯。我不便拂他的好意，也就没有推辞。他的样子虽然有些变化，而又相隔十多年没有相见，但我对他似乎并不陌生，我十分乐意了解一下他最近的状况。

他先给我倒了一杯酒，碰了杯。我问他最近在哪高就，他说自己做生意，东搞一下西搞一下，不太稳定。我说只要可以挣钱，不做违法的事，满可以这样做。提起钱，他似乎来了话题。他说他现在已经靠自己的双手娶了媳妇。又喝了两杯，他说你是大学生，有些事要是需要帮忙，你可得出谋划策啊。我说，我不学无术，没什么本领，空有一个文凭罢了。他似乎有些醉了，和我说着这些年经历的苦难，眼里挤出了两滴泪。他说话很慢，慢得令人有些难受，他似乎憋着很多事一时无从说起，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他娓娓道来。他说现在的生活都是他一步一步闯出来的，从没有靠过谁。生活苦，命运不公，他也是咬着牙走过来了。望着他那因激动更加浮肿的眼睛，我知道，这些年，他肯定经历了很多。

我与他是一个村的小学同学。他母亲早逝，父亲整日无所事事，家里十分贫困。他入学晚，只上了两年小学，就是这两年我与他相识。后来，他父亲送他去武校，因为怕别人欺负他，让他学武。当然，他那个时候也很调皮，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像别人口中的坏孩子，他有自己的主见。在一些小事上他有些玩世不恭，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很正直，他会帮助一些弱小的同学，那些被真正的坏孩子欺负的同学。而那些坏孩子也很看不起他，因为他似乎没有爸妈，但是他们也很怕他，怕他的勇敢。有一次，我见他帮助一位比较矮小的同学，他对那些坏孩子大打出手。就这样，我认识了他，对他刮目相看，同时，那些坏孩子也因此产生了惧怕。

其实，他有现在的成就我一点都不惊讶。他虽很早就辍学了，但是嘴里时常会说些四字成语，还有些我不甚了解的典故。我想，他肯定费了不少心思，读了很多书吧！我有很多小学同学都辍学了，他们嘴里全是脏话，这一度让我不想与他们交谈。但他却和他们不一样，他的谈吐，让我觉得他与众不同，很不一般。他胆子大，不怕生活的困难，即使他的家庭条件是那么不堪。他似乎从哪里找到了自己的信念，一直都很乐观。他充满了正义，他完全可以靠着自己的有恃无恐，去欺负别人，但他并没有，他靠着自己的胆子与那些坏孩子战斗。他虽被大人定义为坏孩子中的一员，但我并不认可。他是坏孩子中的另类。那两年，我与他玩得甚欢，我们无话不谈，我并不因他的家庭条件而歧视他，相反，我很佩服他。这，也或许赢得了他的信任，他渐渐与我走得很近。直至他爸送他去了武校，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如今，与他相见，颇有老友相聚的感觉。

我见他话都已说不清，赶忙劝他放下酒，与朋友打了招呼，送他回家。临别前，我们互加微信，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好好生活，我一直都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