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侠（4）

（八）

左侠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发现除了师父，还有第二个人，不，是树。会跟他如此推心置腹，亲切地交谈这么久。

他索性坐在树下，背靠着大树，仰望着天上的云朵。

“黑狗告诉过你我原来姓苟？”左侠着实不愿承认。

“嗯，黑狗说，你和苟冷残一样，是苟家血脉。”大树一字一顿。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不可能和苟冷残有一丝瓜葛。”左侠竭力想撇清这层关系，但这种思维仅限于右脑中，而左脑早已承认了。

“人之初，本无性。人性善恶皆是后天养成，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大树理解，他只是因苟冷残的作为而耻于姓苟。

“明白是明白，可一时无法接受。”左侠也知道，自己饶过苟冷残性命，有以下原因。一是接受过三十五世纪的人道主义法典和做人理念。不能杀人；第二个就是自己的左侧凭智能识别能力早已认出苟冷残与自己有渊源，才迫使他饶过了苟冷残，毕竟这不是三十五世纪，他完全可以忽略三十五世纪的人文思想约束按江湖规则除掉苟冷残。

“接受不了就慢慢消化吧。咱可以先讨论一下别的话题。”大树对这个话题本身就兴趣不大。

“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搞的？”左侠又想起大树的伤痕。

“苟冷残修山庄时砍的，他想砍掉我做大梁，但没砍成。”大树语气有些复杂。

“然后呢？”左侠不知道该怎么问。

“没砍成是因为砍破我的皮以后，流出许多鲜红的液体，把他吓坏了，马上停止砍伐，还给我烧香叩拜。”大树不喜不悲。

“谢天谢地。”左侠通过三十五世纪的资料了解过，那是树汁酿出的假血，数千年来，无数人遇过这种事儿，一般情况下都会停止砍伐并拜树。只到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才没有人信这个邪，结果好多数千年都没人敢动的神树仙木，在这一时期统统伐尽，化为柴薪，其中也包括这棵跟他说话的古树……但他不想告诉它这件事。

“我迟早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大树说。“大地告诉过我，万物皆有始有终，我总有一天会枯掉。还有，我不是一个生命体，只是一个承载无数生命体的设备，就像城池。你也不是一个生命体，你就像一艘航行的巨轮。”

“大地还说什么？”左侠很想知道，以他目前的沟通能力，还无法做到直接与大地沟通，毕竟他还没深入琢磨过“万物沟通”程序。

“大地说，她只是地球上的一小块皮肤。它只见证过这一小块地方的变迁，承载过无数人类城池，万物巢穴。她还说，我们的生长运行，离不开微生命的有序分工和繁衍，就像人类的城池离不开人类的有序分工和繁衍一样。”

“如此，那些微生命若是发生内讧或者产生利益冲突，岂不是要威胁到我们的生命？”

“你的担心是对的。树枯死与人生病都是这些微生命争权夺利导致的恶果，一产生权益之争，微生命也和你们人类一样，会以毁灭为代价去争夺。比如你们人类的楼兰，有序发展时也曾土肥水美，但人们为了争夺利益，最终使整个王国沦为沙漠。”

“楼兰，世代人引以为鉴。”左侠知道这个消息是大树通过大地与大地间的小道消息了解到的。

“所以，我们若死去，死的不是一棵树，也不是一个人，”大树责任满满。

“对！对于那些微生命而言，就是史无前例的灭顶灾难。”左侠道。

“但它们也会留下少数幸存者，那些幸存者只好重新塑造相似的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而是微生命的科技成果。”左侠思索着。

“是的，砍一棵树，对微生命而言，就是毁灭一个千万代微生命用高科技努力建造起来的城市。这个城市里有优良的水电设备，有高档的住宅，有丰富的食物，有高效的运输设备，还有先进的采光设施，微生命一生都在营造和壮大这座城市。”大树感叹道。

“可惜，微生命也会腐化堕落，破坏它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体。”左侠遗憾道。

“它们一般情况下会一直保持纪律严明，各司其职，只谋其事，不思其利，过完光明磊落的一生。只有在思想中毒的情况下，它们才会变得罪恶。中毒使它们意识不到罪恶，反而以此为荣。这些罪恶在微生命间积累无数代以后，树必枯，人必病。”古树道。

“它们变坏，一般是因为中毒。就像人变坏也是因为思想中毒一样。”左侠想到苟冷残，认为他的坏也是中了思想毒，而非先天就坏。在三十五世纪的有序人类社会，所有的坏人都是以病人看待，都可以治好。那些坏人有的是自己发现并求医，有的是检测数据报警发现而求医。坏人思想有病叫隐疾，普通人身体生病叫显病。

左侠想起苟冷残，想去看看他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于是辞别了大树，向苟家山庄走去。

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左侠跃墙而入。

“啊——”一声惊怖的尖叫声刺入左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