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的诗人们,虽说比不上盛唐的群星璀璨,却也算火光点点,刘叉在其中绝非籍籍无名,却也属不太出众的一类。
在许多唐诗选根本没有他的诗作,甚至典籍对于他的名字也语焉不详,有说“刘义”,还有记“刘又”的,但没有人会把李白记成“李日”抑或“李百”。
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刘叉是边北之人,自古燕赵多义士,刘叉也颇有侠士遗风,他好打抱不平,即使面对与己无关之事,刘叉也要走上去插一手,为他人主持正义。终于在一次争执中错意杀人,亡命天涯,直至大赦。
我们先要问,为何先秦两汉多侠士,而往后却愈发式微,直至消失在记忆里呢?侠客,若游历四方,他们本身是脱产者,倘若不是富贵之家,则必须依附豪族,充当幕僚门客,并且,私人集团的滋长无异于对专制皇权的挑战。
于是,侠客的风华,也仅仅是在乱世昙花一现,无法在治世开出繁花,但,侠士不在皮囊,而在风骨,在心气。
而刘叉,就是真正的“心侠”。
保住性命的刘叉,仿佛故事里的周处,开始收心敛性,改志从学,拼命博览群书,并且,喜好作诗,一生爱孟郊,卢仝等人的诗,这也为他硬冷而刚健的诗风,此外,刘叉还有一位著名的老师--韩愈。
在当时,占据唐诗主流的是韩孟诗派,刘叉也是其中之一但却有些不同,既不是韩愈的奇崛险怪,也不是孟郊的叹喟生活冷暖,也不是贾岛的瘦削萧瑟。刘叉是一个异类,他喜欢以古风入诗,多写与用“刀剑”字眼,遣词粗放。
刘叉曾写过一篇《勿执古寄韩潮州》,也就是寄给老师韩愈的诗,其中对韩孟诗派的“复古”倾向提出毫不留情的批评:“古人皆执古,不辞冻饿悲。今人亦执古,自取行坐危。”并且严肃警告,一昧复古只能自取灭亡(请君勿执古,执古徒自隳)。这分明是跳脱了师徒桎梏,鲜活地表达了自己。
刘叉有一把宝剑,一位姓姚的书生十分喜欢,刘叉便爽快地答应,并赋诗一首:
《姚秀才爱予小剑因赠》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中流,
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
侠客快意江湖,不记挂外物,因此随手赠剑于喜爱之人。但,剑,不仅是侠客的武器,更是他的伙伴甚至灵魂,是一腔热血与豪情的具象化,是给予了最高人格追求的精神图腾。所以作者也劝告秀才不要为私报污损了宝剑之名,也算表达了他的初心。
这首诗歌豪迈而不粗俗,自信而未落入自大,可谓刘叉的最好注解。
此外,刘叉还时常感慨自己无人所重(或许这也是他赠剑的原因吧,渴望着与外人交心),诗歌无人欣赏,只有孟郊喜爱他的诗歌,但他却半开玩笑地说:“酸寒孟夫子,苦爱老叉诗。生涩有百篇,谓是琼瑶辞。”这是一个潦倒侠客的无奈自嘲。
面对晚年靠着为人写碑文营生的老师韩愈,刘叉有一次造访,随手卷走了一部分钱财,他说,这是你吹捧墓中死人得来的钱,不如拿来给我当寿礼。韩愈也没有追究,或许是知道他内心高傲却生活落魄,又或许,是什么呢?
而历史也在不久后,为他最后留下的笔墨:“归齐鲁,不知所终。”
这个中唐的唐吉可德终于明白了,这个时代不是自己的时代了,与其扛着长矛为虚无奋战,不如解鞍放马,飘然而去,唯一不同的是,他连仆人也未曾有过,天地偌大,唯有他一人而已,并且,他也没有最后的结局。
或许,这就是侠客的没落吧,一个来自中国的堂吉诃德的没落。
这一切,都像极了失落已久的侠客风貌,但裱装了中唐的失意无奈后,就犹如一个提着剑的穷酸书生,不过刘叉并不在意,他将自己的侠客气度抒发,诗歌就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要将那大历诗人的卑琐呻吟,韩孟诗派的繁杂细碎斩得干干净净。
这柄宝剑,这束寒光,来自盛唐,连接着更久远的四海八荒,那个洋溢着激情与豪迈,自由与开放的时代,来自盛世的牡丹花香与先秦的土腥,塑造了这个奇异的生灵。
刘叉,就像一个陷入风车之阵,身穿一套早已过时的盔甲,拿着鲁钝的长矛与时代的车轮做着只有他自己懂得的斗争,很可笑,也很悲情。
这样一个历史夹缝中的人,关于他的身世只有只言片语,但,不朽的诗篇帮助他向世人道明了自己的心,代替他在漫漫时空中永恒,他那鲜活的,固执到幼稚的思想,依旧滋养着我们,让我们追念那个失落的诗歌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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