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陵的风乱了,就似突然失了方向,停不下,或许…也不想停下…
一身风尘的金三坐于酒馆一角,喝着那一直喝不惯的烈酒,任那股辛辣刺痛他的咽喉,灼烧他的身躯,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终于明白那人为何喜欢喝烈酒,因为这江湖太冷、人心太凉…
“青岩帮的事是你做的,”冷尘看着对面的人,肯定的说道。
他没有想到,不过半年时间,一个人的变化竟如此大。
“你是金陵第一大商贾金家的三少爷,是金家未来的少主,金家若是在你手里,成为耀月首富必是指日可待,何苦走上这条路?”
金三依旧一口口的灌着酒,没有丝毫要回答的意思。
金家如何?少主又如何?他只知道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不后悔、不回头。
“你是打定主意要成为无痕剑聂无了?”
金三握着酒壶的手微顿,“他若不出现,我便是他。”
“他已经死”...了...
冷尘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柄长剑直指他颈间,一丝血迹顺着剑尖缓缓流下。
“他不杀你,不代表我不会杀你。”
不许任何人说那人的不是,亦不许任何人提及那人的死。冷尘轻笑一声,到底是谁入了魔。
“若他始终不出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二.
那就一直找下去,反正他的一生只有这一件事了,金三狠狠的灌了一口酒,任它犹如火毒一般,从咽喉一路烧到肺腑。
他很清楚的记得,他们初见是在一个初夏的夜晚,漫天星河闪烁的时辰,或者说是他选择的时刻,只是没想到那人是他而已。
他从小便患有心疾,不能跑不能跳、亦受不得半分惊,只能待在被众人团团守护的小院之中,一日又一日。
许是上天对他的些许愧疚,让他对经商之道天赋惊人,哪怕不曾亲自见过外面的景象,但仅凭着一次出手,便让金家更上了一层。
所以哪怕身体有恙,他依旧成了金家默认的少主。
有时候他想,上天还是厚爱他的,若不然也不会让他即使不能习武,亦感知力超群,让他躲过那么多次追杀。
只是有些事,终究不是他所求。
所以那夜他才会驱散了所有人,挖出了埋藏了二十年的梨花酿,一人斜躺在屋顶,看着那缭乱的星辰,一杯一杯慢慢的品着。
纵使旁边突兀的出现了一个身背长剑、黑衣裹身的人他都没有丝毫停顿。
直到一杯喝完,他才侧头看向自出现起一直站在原地的人,眉梢微扬,“怪不得我感知不那么明显,原来竟是无痕剑聂无。”
而后他对着他晃晃手中的酒壶,“喝一杯,如何?”
聂无没有作答,那冰冷的面容上亦看不出任何情绪,不过他却直接走了过来,拿起另一个一直放在一旁的酒杯,一口饮尽。
“如何?”
“不如何。”聂无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冷冷的没有情绪。
“这可是上好的梨花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竟说不如何?!算了,你还是不要喝了,白白浪费了我的梨花酿。”
两人就这样,一个斜躺着喝着酒,一个静默的站着,就如同多年的老友,似是让人忘记了无痕剑聂无会出现的目的。
“小无,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仗剑走江湖,泯恩仇、得自在。”
聂无冷冷的看着那随意躺着的人,终是不愿浪费唇舌在这个称呼上,“不会有这个时候。”
“哈哈…确实,不会有这个时候,”他手持酒杯一饮而尽,那刚刚还香甜的酒此刻却泛着些苦涩,是了,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时候,“据说无痕剑出剑无痕,小无,你可不要浪得虚名啊,我这人...怕疼。”
三.
他原本以为那一夜便是他人生的终章,没想到那却是新的开始。
“想去江湖看看吗?”
就在他还在想下刻睁眼看到的会是牛头马面,还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耳边只听到这样一句话,而后在他诧异之中,聂无便带着他飞离了金家。
那之后他带他去看了很多江湖纠纷,不是义气冲突,就是利益争夺。
打斗、厮杀在这江湖都是再寻常不过。
他也早已明白聂无之所以这样做的缘故,他在告诉他,那夜他所说的不会有这个时候,指的是身处在这个江湖,没有几人能泯得了恩仇,得得了自在。
可是,他的看法依旧没有变,因为那时的他真的很喜欢这样闯荡江湖的日子。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闯,他善后,但是不得不说,有大靠山的感觉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连他的心疾似乎都好了。
“小无,我可没有惹麻烦,都是这些人找上门来的,”那时的他看着聂无那愈加深沉的眼眸,只能眨了眨自己的双眼,好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些,“小无,你说咱俩一路同行这么久,早就成生死之交了,你总不能看着从小患有心疾的我被这些人活活吓死吧。”
“再说,你不是也说我是武学奇才吗?若是哪天我身体好了,功夫必然会练的比你更厉害,到时候我一定护你,拿命护。”
“小无…”
“哟,没想到一向独来独往的无痕剑聂无都有同行者了。”那时的冷尘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们两人,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还是这么一个瘦弱的病秧子。”
话音刚落,一柄长剑便兜头而来。冷尘闪身,侧头正对上聂无冷厉的双眼。
“哟,你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还是小心你自个的舌头吧,病秧子也是有人罩着的。”那时的他朝着这被逼退的冷尘得意的扬了扬眉,似乎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可怕的。
四.
他以为他会就这样一直与他闯荡江湖、四海为家,直到某一天他因心疾之痛离开人世为止。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也来的这么令他不可接受。
他因为心疾昏过去,醒来的时候便是次日。
“他在哪?”他朝着冷尘低吼道,“他在哪?”
“落日崖,你现在去已经…”晚了…
他一路飞奔而去,他的一生中从来都不曾这样快过,可是还是太慢了。
落日崖上除了那浸透崖顶的血色,什么都没有。
他呆呆的站在崖顶,望着落日崖下厚厚的云层,双眼很涩、很涩。
他竟然一人独闯药宗,盗取药宗至宝续他性命。
他应该比他更清楚药宗在江湖上的地位,那是唯一一个可以一呼百应的宗门。
为了救他性命,解他心疾,不值得,不值得!!!
“他认为值得,” 冷尘淡淡的说道,“他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回去吧。”
回不去了。
五.
金三放下已经空了的酒壶,缓缓起身离开,回不去了,从见到他的那日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冷尘看着他的背影沉了沉眼,聂无说的很对,金三确实是一个武学奇才,不过区区半年,便已超越了他。
看着他的身影马上要消失在街角,他终是追了上去。
“跟我来。”
“去哪?”
“你来便是。”
那是一处极为寻常的小院,可是越接近这里,金三心跳越快,似是有什么吸引着他。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吸引他,如果有,那么只有…
“聂哥,慢点。”
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而后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映入了他们眼中。
那道着蓝色长衫的身影就那么直直的刺入金三的眼中,那一刻金三冰冷的双眼突然模糊了,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他向前一步就要冲过去,却被冷尘拦下了。
“他的双眼…”
“如你所见,他看不到了。”冷尘看着远处的两人,缓缓的说道,“半年前的那一战,他的双眼被毒素毁了,他的内力耗尽,毁了经脉,也再不能习武。而且…”
冷尘侧头看向金三,“他前尘皆忘。”
“前尘皆忘?”金三脚下微错,似是有些站立不稳。
“是。你不觉得这样也很好吗?他脱离了江湖,终于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我…”金三嘴角沁血。
“金三,你?”
“无事。”
金三抿了抿嘴角的鲜血,再次抬眸看向不远处相互搀扶的两人。
他穿蓝色的衣衫真的极好,他笑起来亦极好。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够让他笑,亦能够让他褪去一身黑的人了,真好,真好。
金三转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能够忘了,也好,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人会过的很好。
六.
“金三,你要去哪?”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既然选择平凡,那他去做最后一件事。
这次由他给他一个安稳,从此江湖再无无痕剑聂无。
金三看着包围他的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许就如当初落日崖上聂无一人对战数十人那般。
他早已听不清对面之人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无所谓,他本就不在意。
他只是想来便来了。
这一次他什么都不需要顾虑了,只要那人好好的活着就好,哪怕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
金三嘴角泛着一丝苦笑,任对面的人直冲而来,他却丝毫没有想要拔剑的意思。
这样也好。
不会有人忘记,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
“金临风,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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