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清明节前后,往往应和着天地时令的萌芽生长。特别是在湿润的江南一带,春风慵懒,春雨潇潇,恣意地润泽着干涸的大地。似乎就在一夜之间,苍茫的大地悄然褪去枯黄色的外衣,换上了绿意盈盈的春装,变得格外地清新靓丽,温婉动人,展现优雅明净的美好春光。
春笋,就在这美好的春光中破土而出。在老家上虞,人们通常都把毛竹笋叫作“团笋”“春笋”“雷笋”或者“乌梢笋”。对于如此简约而直观的叫法,细细地斟酌一番,不论从生长的季节还是其外观形态,都有其特别的意蕴。
我的家乡虽不靠山,但离山也不远,每年都能在不同的季节品尝到“笋”这种山中的美味。我是个爱挑食的人,可对“笋”却来者不拒,什么类型的“笋”都喜欢品尝一番。当季吃不完,还可以切成笋条,配之以新鲜的咸菜,晒成笋干菜,等到天气转凉,和五花肉一起大火蒸上半天,香气可以飘远好几里地。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有开始吃竹笋的记录,据《诗经》记载,“其籁伊何,惟笋及蒲”、“加豆之实,笋菹鱼醢”,是描写竹笋的句子。唐太宗极爱食笋,每逢春笋上市就要召集群臣开“笋宴”。春笋味美爽口,雨后骤发,没得瑕疵,难怪有“尝鲜无不道春笋”的人间赞誉。
自从到外地上大学,我就很少有机会吃到家乡的笋了。尽管浙江各地都有产笋,但对笋的记忆总是停留在家乡的味道,当然也只停留在对笋的味道的惦念,从小到大也没有亲自挖笋的经历。又到一年吃笋季,忽然想起前年我在宁波大雷一片竹林挖笋的记忆来。说起大雷的笋,对宁波人来说还是家喻户晓的。横街大雷一带是山区,这里竹林遍野,有“浙东大竹海”之称。大雷笋之所以被人们交口称赞,我想主要是这里的黄土覆盖率远远高于其他区域,因而产的春笋更鲜嫩。“我们这里的笋很受外地人喜欢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会开车前来挖笋买笋,别的地方的笋没大雷笋口感好”当地笋农一脸骄傲。大雷的笋之所以好,还归结于它独特的水文环境,大雷地处亚热带四明山脉,具有典型的季风性气候,当太平洋的季风如期而至,四明山脉便如高大的臂膀,截留下丰沛的降水,又酝养出极为肥沃的土壤,使得竹子能够健康茁壮地生长。所以,来到宁波工作,栖居在宁波城西,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福分,至少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年的这个季节能够品尝到鲜美的竹笋,也算是圆了记忆中的梦。
找春笋、挖春笋是个技术活,至今回想起来还挺有趣味的。因为这些自然的精灵非常善于“伪装”,与周围的环境配合得天衣无缝,只可近观而不可远眺焉。首先注意看竹子周围是不是有裂缝,因为地下的笋吸足了雨水,天气一回暖就会长大,而把土面顶出一些细细的裂缝,裂缝之下十有八九能找到笋。特别在清晨,刚刚破土而出的春笋,全身包裹着黄褐色的笋箨,笋尖上顶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嫩黄的笋衣上还沾着几粒新鲜的黄泥,挺着胖乎乎的身子,一副憨厚壮实的模样,活像一个清新玲珑的小胖墩。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颗品质极佳的“白玉笋”,堪称春令时节的上等食材。所以每挖一颗笋,要尽量保证挖出的笋是完整的,因为一锄头下去,如破坏了笋身,那么既坏了品相,也损了品质,所以每一次掘土都得小心翼翼,待看到笋头后,便细心地用铲子或锄头顺着笋的边缘挖松土,轻轻地取出,确保不伤根,挖出笋后记得将土填回,防止竹鞭受到影响,确保来年长势。
而一旦离开生长的泥土,春笋的保鲜时间就显得非常珍贵。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春笋的鲜味都会发生变化。所以对当地的竹农来说,挖笋无异于一场抢救性挖掘,越是新鲜,越能卖出高价。就这样,等到初升的太阳离东山头上差不多两竹竿高的时候,我带着一脸的疲惫和满身的汗渍,嘴角上浮起得意的微笑,吃力地提着满满一竹篮的春笋,趄趔着身子回到了山下的家里,将这些竹笋的笋壳剥掉,将粗硬的笋头去除,留下雪白柔嫩的可食用部分,就可以烩炒烹煮,呼朋唤友,享受难得的山珍美味了。
春笋怎么做,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油焖春笋。极嫩的春笋,对半切开,用刀背拍松,切成段焯水去涩味,再以重油重糖翻炒均匀,加水焖煮后,以大火收汁。这样的春笋,色泽红亮,将鲜嫩爽口与甜味结合得恰到好处。春笋除了独挑大梁,与肉配也是妙绝。可以是肉质紧实、肥瘦相间的带皮咸肉,也可以是鲜五花或者小排骨,在里面再放滚刀块的鲜嫩春笋。有些人会再配上百叶结,小火慢炖,撒些葱花……东坡所言极是,“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春笋既美味爽口,又极富营养,怎么做都是一道美味的佳肴,让人每到这个季节,丢了魂的想念。
自上次挖笋后,就再也没能亲自挖上一些春笋,带回到家里。但会在下班时,路过菜场,精心挑选一两颗新鲜的,小心地烹饪,细细地品尝,领略其中清甜爽脆的味道。我几乎两天不吃春笋,心里就痒痒。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的买笋做笋,并不单纯是因为那片黄泥土壤中生长的毛竹笋,品质极佳,味道特别鲜美。而是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牵挂,一缕荡荡悠悠的乡愁,如同阳春三月飘逸的清风,时常荡漾在我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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