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影人（八）

在咖啡馆待到了晚上九点，其间一直在思考信件里的话，试图理清影子异常的原因。

按照信上写的，影子异常（包括模糊和消失）的情况在1980年已经存在了，而且那时是有一个专门的场所（机构）来收容这些人，既然在网上都搜不到这些信息，可能这仅仅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所知的一个民间组织，里面提到的“厂长”恐怕就是这个组织的发起者，影子异常的同类人聚集在一个地方，以工厂的名义。

看上去相当民主自由，不会禁止与外界通信、谈论“病情”和读书。

我看着照片，思索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

两封信加一张照片串成一个人的故事，店主想告诉我什么？

我问服务员要来纸笔，把脑海中的思路写下来：

1980.04.25-此人身上出现了那件事-影子模糊；

1980.11.15-此人情况照旧-身边人出现了更严重的-影子消失；

1996.05.26-此人影子正常。

情况的好转就发生在1980-1996间，十六年。

其间他发生的变化：一个整日上工读书的青年-同热气球为伍的中年人

转折：一个老头子与他的冲突、对他的劝诫。

推测：可能是听了老头子的话他才能成为1966年的他。

只有这些了，写下来思路清晰了很多。我翻出第二张信，再次读老头子和他的冲突那段：

他骂我，浪费了半辈子去做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和他争，我说我做的可都是自己的事情嘞！他更生气了，说那都是假的！我说，怎么会是假的？我从小上学，虽然上到小学四年级就没让上了，但总是学会了读书写字，后来我又在家种小麦，至少顾着温饱，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然后他就笑了，说那些事都是我没得选的。他问我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出生的机会我会做什么？我那会真是气急了！吼叫着对他说我还过我这辈子！我就跑出去了。

第一次读时我嗤之以鼻，觉得老头子说的真是些陈词滥调。再次读，又有不同的感受。我用他的话问自己：“再活一次我要做什么？”

难道不是现在做的事吗？

我试着往更久以前回忆。

想起高中选文理科，其实我对历史更感兴趣，但是老师说：“你是男生理科又好，选理科，听我的没错。”在家长老师的共同劝说下，我选择了理科。

后来听老师的确实没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选专业时，我想，这下我可以选我喜欢的了吧？才发现我想选的专业根本不对理科生开放。

家人找来报考专家给了我几个选项：物联网、医学、金融……。在这些对我来说都差不多的专业中，我选择了物联网。

家人和专家也没错，这样的专业工作确实好找，我一毕业就找到了各方面都满意的工作。

当我现在回头看，我的人生中比较重要的环节都是“我选择的”。

是我最终做的选择没错，但又何尝不是老师的选择、家人的选择和专家的选择呢？就像信中老头子说的：“都是没得选的”。

这么多年，我为了证明自己“独立思考”、“有主见”，做了多少类似的选择啊？还以为活出了真实的自我，真是自欺欺人。

我本应该走完全自己决定的一条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路逐渐离我远去，被其他的路取而代之，周围的人甚至自己也确信现在的路才是正确的路、通往光明的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些非我本意的选择动摇了我思想的基石，稀释了我存在的本身，从而影子变得异常模糊吗？

以后的人生要自己做决定。

这句话重新浮现，对我而言，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意义。

我突然想起妻子，她是完全失去了影子的人。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她的失去也和自我的决定有关吧？

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没听她说过她的梦想，她喜欢的工作、她的爱好、她的理想生活……因为我自己安于现在的日子，也从没在乎过她的希望。

此时此刻，她在我的心里像变成了陌生人，我努力回忆这五年来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和很想做的事。

平时聊天也总是我在说，她在听，每天都是很平静的样子，对大多数女孩都喜欢的美食和购物也不热衷，甚至一起去国外旅行也勾不起她兴奋的情绪……

这些我从前乐于享受的，于她是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我竟一点都不了解她，这五年的时间太不真实，并且虚幻得可怕。

我感到内疚：妻子每天究竟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我相处？

我曾经的幸福家庭，真的是我以为的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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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影人（八）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