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雪非花
(1)
早上八点多,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拿起一看,是母亲打来的。我刚一接通,她便焦急得询问我,昨天是否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她?我听得一头雾水,实在想不起自己有何要紧之事?我连声答道:“没有啊!没事啊!”
母亲“哦”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我的回答,她沉默了半响后,委婉的向我确认是否真的无事?我听出了她的担忧,肯定的告诉她,的确没发生什么事。她半信半疑的答应了一声,与我聊了会儿家常,又嘱咐了我一番才挂断电话。
随后,我坐在椅子上,回想着昨天与母亲通电话的情景。
我年少离家之后,与母亲聚少离多,日常都是靠电话联系。昨日,我照例给她打去电话,不巧她正骑车赶着去市场卖新摘的茶叶。怕打搅到她,我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大概是放手机进包里之时没有锁屏,不小心碰触到了屏幕,拨通了母亲的号码,我急忙挂断刚响了一声的电话,重新将手机锁屏放好之后,便没有在意了。
大概半小时后,我正在小店里给顾客介绍产品,母亲的电话回了过来。我随手将手机递给了在旁边玩耍的女儿,她接起后,没说两句,便有些疑惑的看向我:“外婆问你怎么连打了两通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当时并没有接过手机解释,只是随口答道:“哦,没事!”
后来,母亲与女儿聊了一会儿便挂断了电话,而我也没有在意母亲为什么会那样问。
想到这里,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母亲有那样的担忧完全是因为我的疏忽。我赶紧拨通了母亲的号码,给她解释了昨天那三通电话的始末。果然母亲担忧的缘由如我所想,她听着我的解释,在电话里如释重负地连声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就怕你有事不说!”
与母亲再次通话之后,我才得知,她为了昨天的电话竟然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说当她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认为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怎么会在明明知道她正在骑车的情况下,打去第二通电话呢?
紧接着,母亲开始猜测我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想要找她倾诉。于是,她回拨了我的号码,没成想又那样赶巧,我没有和她说上话。
这下,母亲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她联想着我一定是觉得就算告诉了她,她也帮不上我什么忙,所以我才会借女儿的口敷衍的回答她。
随后,母亲陷入了不断地假设,不断地推理当中,并且越想越觉得我不太对劲。在忧心忡忡当中熬过一夜之后,母亲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担忧,终于在今天早上给我打来了电话。
尽管母亲在说起这些时,是轻描淡写,匆匆带过,但我也能从她的话语之中感受得到她内心深深的担忧和关切,也能想象得到昨夜对她来讲,有多么得漫长。
与母亲讲完电话的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懊悔着我昨天对母亲的敷衍和随意,哪怕我当时耐心的跟她稍微解释一下,她也不至于会如此多想。
(2)
母亲时常说带大我真是不容易,吓了她好多回。
我七八岁时总是生病,中医西医都看了个遍。
那时候的我,对发生的一切都是懵懵懂懂。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每天住在医院里,需要每天吃药和输液,甚至不能随意玩耍。而父母都是终日愁容满面,难得有笑意。
那段时间,我最熟悉的味道就是医院里弥漫着的药水味。每天睁开双眼,映入我眼帘的就是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吊瓶架,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也许是因为看多了单调乏味,毫无生气的白色,所以儿时的我才会对住院期间那个夕阳余晖映衬下的傍晚记忆深刻。
记得那是初夏时节,那日,夕阳西下的余光透过窗户,洒在洁白的被面上,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坐起身来,百无聊赖地环视着被这层柔和光晕笼罩着的病房。
母亲和医生正站在病床边小声地说着话,我听不大懂,只是知道似乎是让我出院回家了。当我满心欢喜的看着母亲时,发现她并不高兴,表情甚至有些难过。医生停止与母亲的交谈后,转头瞧了瞧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母亲的难过和医生的叹息。
母亲杵在原地怔了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三两步追了出去。
我坐在病床上,伸着脖子,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她站在医生的对面,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往窗户那里挪了挪。
而后,我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小心翼翼的哀求着医生,说着“再想想办法”之类的话语。医生的语气非常的肯定,让我母亲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收拾一下,带我回家算了。
医生离开许久之后,母亲还一直站在窗户那里,没有挪动过脚步。我不明就里,只是看着母亲的双肩微微抽动着,也分明听到了她隐忍的啜泣声。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瘦削的身体上,滋生出了丝丝悲伤的味道。当她抬起头透过窗户玻璃望向我时,眼睛里写满了哀伤。
片刻之后,母亲用双手捂了捂脸庞,整理了下衣领,挺了挺腰背,从病房门口缓缓的走了进来。当时她的双眼虽有些红肿,神情却充满笃定。
母亲在我的病床边站定之后,伸岀右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脑袋,我昂起头冲她傻笑着问道:“我的病好了吗?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母亲也回以我微微一笑,坚定的答道:“好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七八岁时的我,并没有懂得多少,但那天母亲站在夕阳余晖中的身影,她轻轻的啜泣声,还有那重回病房时的微笑,那坚定的话语,都深深的烙进了我的心底。
在我的记忆里,刚从医院回家的那天,家里来了许多的亲戚朋友,看着靠在母亲怀里的我时,他们个个满脸遗憾和无奈,纷纷劝说着母亲,嘴里说着“想开一些,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语。
年轻瘦弱的母亲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冷静而倔强地说:“只要娃娃有气,再苦再难我也要让她好好长大!”
那之后的一年多里,母亲时常背着我四处求医问药,就连算命抽签都没落下。为了我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母亲付出了许多的艰辛,但她从未在我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真不知道在那个医疗条件落后,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那样年轻柔弱的母亲究竟是如何熬过那段灰暗日子的。
正因为如此,我一有头痛脑热,母亲总是格外担心,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好好治疗,别逞强拖坏了身子。
有次,我与母亲聊天,问到我小时候究竟是得了何种病症时。
母亲哭笑不得,只说她也并不晓得,因为看得医生多了,病症竟然也跟着多了起来,还都不一样。
而后,母亲幽幽的说道:“那时候真的很害怕,怕你真的养不活了。”
我问母亲:“那您怎么过来的?”
母亲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只想着不能放弃你,不然你得多可怜呀。”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红了眼圈⋯⋯
(3)
如今,母亲已经快六十岁了,多年的田间劳作,使得她的皮肤有些黑黄。由于年轻时体力活干得多,母亲的手臂和小腿都很粗壮。
老家大力发展茶业后,母亲把田地都栽种上了茶苗。在采茶的季节里,她起早贪黑,终日都在茶园里忙碌着。因此她的双手拇指、食指和中指都布满了采茶留下的黑色老茧。
去年五一回家,我帮着母亲采茶,只干了一天多,整个人便已是腰酸背痛的状态。
母亲平时采茶都是清晨开始,天近暮色才歇。那天太阳刚刚出来,母亲便嘱咐我戴上遮阳帽,说我现在没怎么晒过太阳,怕晒了会不舒服。
采着茶唠家常时,她总问我累不累,说我现在没有怎么干过农活了,突然干干会很疲惫。
我笑着说自己年轻着呢,没事儿,让她不用担心。
母亲表情严肃,说我可是她好不容易养大的,身体本就不好,还是得注意些。
当时,我看着两鬓斑白,眼角爬满皱纹,身形略微发福的母亲,心中莫名酸楚。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位站在病房窗户下的年轻母亲,她身材瘦削,哀伤无助,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有了孩子之后的我逐渐体会到了母亲当年那种惧怕失去孩子的疼痛,还有为了孩子无惧所有的勇敢和执着。
“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孩子即是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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