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的男人

“喂，妈。”

“喂……”

“哦，爸，我妈呢？”

离家在外，在每周固定的时间我习惯了这种和父亲唯一的交流。父亲话不多，总是不肯轻易露出笑容，就像一张老照片里穿着中山装的古朴男人，四四方方的脸庞，正襟危坐的对着镜头。

父亲扮演着传统家庭里严父慈母属于自己的角色，对我总是严厉的。我没有伏在他肩头亲密无间的记忆，甚至回忆不出小时候他抱着我的情景。他教我读书写字，功课稍不用心，就会打红我的手心。在我顽皮成性的年纪，几乎没和母亲商量，一个人做主就把我送进了寄宿学校。他用他的成长经历，固执的让我长大。

父亲不抽烟，很少喝酒，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中年人的恶习。他总是这样做好榜样，规定好了我不能跨越的鸿沟。在我最叛逆的时候，我学会了他所有不曾沾染的东西。他生气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点愠怒，扬起的手掌，迅速而又猛烈的在我身上留下烙印。我试图去反抗着他固有的权威，一次次去挑战他容忍的底线，直到他对我失去了希望，颓然地坐在地上，那时，我感觉自己终于跨过了立在眼前的一座山。

我和父亲的关系同大多数人一样像温吞的白水。我也尝试着去和他亲近，可我们似乎除了身体流淌的血是一样的温度，其他的和路人没什么两样。我时常羡慕，那些和爸爸亲密无间的同龄人，可他们的爸爸终究不是我的父亲。相比同父亲尴尬的关系，我和母亲的话多的总是说不完，我也曾看到父亲复杂的眼神， 黯然里多了几分嫉妒。

人越长大，离家的距离越长，回家次数也越少。往家里打的电话就成了唯一联系亲情的纽带。大多数时候是母亲接的，父亲接了也会心领神会的递给母亲。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不会关心电话里的内容的。后来，母亲告诉了我实情，接听电话的时候，总会打开免提的，父亲用独特的方式，在我看不到的角落，“偷窥”着我的生活。他永远是我心头的一座山，等我爬到了顶峰，才看清了山里隐藏的峰峦。

母亲横在我和父亲的中间，微妙的调和着我们的处境。在饭桌上为我们扯着话头，说不上几句父亲就没了声音，我说错了一句，父亲又开始挑出我的毛病，刚刚好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又冷了场。母亲在洗碗的空当，数落着父亲的不是，父亲低着头，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我知道怨不得父亲，我是他的儿子，和他一样的脾气，执拗的表露不出对爱的人的感情。

父亲是爱我的。我记得，七岁那年我跌破了额头，父亲大晚上按着我流血的伤口抱着我跑了一路。当然，包扎好了，也少不了一顿训斥。我冬天赖床，不肯早起，父亲生硬的扯开厚被，赶我下床，我一脚踩空崴到了脚，忍着疼痛掉着眼泪去上早课，课上到了一半，我看到父亲一脸懊悔的模样，抱歉的敲开教室的门，不由分说地就背起我去医院正骨。他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歪着鼻子磨蹭着签上家长的名字，气哼哼的骂我笨蛋，一遍一遍给我讲着错题……

上一次回家，父亲偷偷的在我钱包里塞了一沓钱，我发现了固执的不要，父亲变了脸色，说出我的窘境，生硬的扔到我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没有了我对他年轻时的畏惧，微微佝偻的腰身像一座湖里的岛，在我朦胧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温暖的留下了一路的慈爱。

这个木讷的男人，不会把爱挂在嘴边，他严厉刻薄守旧，具备了一切中国父亲的缺点。渐渐地我发现，我终究会成为他，背负起生活的不易，把所有的爱都融在举手投足间。我是他的儿子，他是我的父亲，我们都是一个木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