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冬季度过了一个特别的寒假,我那时大概上小学四年级吧。
临近春节,北京胡同里飘来缕缕诱人的食物醇香。
家家户户炖肉、炒栗子、烤酥饼忙碌不停,节前食品供应异常丰富,这是我们有记忆以来未曾出现过的盛况。
尽管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但北京普通人家的孩子已经有了深刻感触。
最令人难忘的是,这是我直到高考前最后一次没有作业的假期。于是开开心心地玩就成了我们过年期间的主题。
逢年遇大雪,这在几十年前的北京是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后来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冬季京城降雪倒成了一种奢侈。
白茫茫的大雪把低矮的平房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路面上被行人和自行车碾压出一条条窄窄的白色脉络,弯弯曲曲连接着大小不一的胡同,路边的积雪就是我们玩耍的阵地。
当时小学都是按住家地址就近分配,所以同班同学基本都住在临近的三条胡同里,常常不是隔壁院就是门对门的邻居。一放假,孩子们经常凑到一起玩打仗。
不只是淘气的男孩子,我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儿童都对打仗有种痴迷。
当时最火的电影是南斯拉夫的战争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和《67天战斗》,最有意思的小说、连环画也是充满歼敌炮火的《敌后武工队》和《渡江侦察记》。
堆起的雪人被当作靶子,大家用手中的雪球当武器,朝它指定的部位投掷“射击”。
击中的概率大了,大伙儿又把难度增加。投弹的距离加长,打击目标变细,比如只有砸到雪人头部或鼻子才算数。
游戏中的“神投手”就成了某个队的头头,大家还模仿部队的官衔,按投弹成绩评出当天的“司令”、“军长”、“师长”… 我这种瘦小的女孩子最多只能评上“连长”,大部分时候在“排长”职位徘徊。
只要参加“打仗”最差都可以当个“班长”。游戏中的个人表现与平日学校里的实际往往截然相反。不过假期与上学这种互补性的快乐,让每个孩子都自信满满,这也是当年极少听说青少年得抑郁症的原因吧。
我为了在第二天“战斗”中有更佳表现,向“营长”和“团长”努力,还特地赶傍晚散伙后练习打靶基本功。
找院子里一面空洞洞的墙壁,用煤球画上几个同心大圆圈,像射击运动员那样,投雪球砸靶心、练准性儿。
当年的一篇课文中就曾描写,一位战士为了练投手榴弹把胳膊都抡肿了,我要以这个英雄为榜样。
没有人督促,也没有谁嘲笑过我,纯粹是出于内心的好奇和要强,自己主动“加班加点地补习”,没两天就招来临院王奶奶的抱怨。
“哎哟喂,我以为谁呢,原来是你这小闺女呀,你咋也变得这么皮了?!”王奶奶崴着小脚从院门外蹒跚走来。
“你一砸不要紧,我家小厨房这扇墙没两层纸厚,打昨儿下午就掉墙皮,整得我家好些吃的都毁了,我这脑袋震得直疼。”
王奶奶越说越起劲,谁都知道这老太太心眼小人又刁,就怕被她给讹上。
“好啦,我不投了,到其他地方去练,是学校让我们寒假学军!”
我不知哪来的底气,顺口就说了这么正式的理由,吓得没文化的王奶奶也不敢再作声,更没有进我家门去跟父母告状。
如果你以为我们玩打仗手里只有老天爷赐予的白雪,那就错了,我们几乎每人手里都有武器!
那年代小学生手里最喜欢端着的可不是手机和爱派,是各式玩具枪支。
最简单的“小八路”式木头枪,插在低年级小孩儿的腰间;我这种女生至少都要斜挎一支带皮套的手枪,好像刘胡兰;至于高个儿、粗壮的男生一般都配一杆长枪背肩,跟天安门广场上站岗的战士差不多。
积雪堆砌的堡垒和高地,被两支假装敌对的队伍轮番占领、攻陷。
有时天气太冷出大街上玩的同学少时,每支队伍里除了“司令”,“团长”就是最小的官儿了,从来没见过有当兵的。
手中的假枪和雪球都属于冷兵器,不能满足我们在现实中袭击“敌人”的愿望。新春将至,花炮就是最好的震慑性武器。
成串的小鞭被盘笼在带盖铁桶里,只露出一截儿炮捻儿,像一颗定时地雷半埋在胡同的拐角。
倘若哪个平时喜欢欺负小同学和女生的坏孩子往这边走来,离拐弯不到几米时,前方报信儿的同学朝我们这边投来一团雪球。
当这银白的信号弹落地刹那,我们这边立马点燃炮捻,迅速撤得无影无踪,那“敌人”刚一拐弯就被这震天动地的铁皮炮筒吓得差点尿裤子。
儿时的年味 | 玩打仗威力最大的炮仗是“二踢脚”。过去春节期间,经常有小孩儿因玩这个被炸伤。
“二踢脚”第一响爆破力非常大,第二响的推进力很强。
于是我们在某个胡同路口,先用积雪搭起一个斜面发射台,雪堆挡住了背后燃放的大炮弹,也掩护了点炮人。
沿“二踢脚”准备发射的沿途上,忽然走来那个爱打小报告的“李事儿妈”。
前方放哨的同学丢来的雪块就像启动命令,于是点火、发射立即完成。
坚实的“二踢脚”炮弹从雪堆儿后腾空跃起,之后在空中又引发第二次震响,朝着“李事儿妈”的方向冲将而去。
用这种方法燃放的“二踢脚”到底能走多远,我们事先都做过实验,所以尽可放心绝不会伤到“敌人”,只不过吓唬吓唬罢了。
玩着玩着,年就过了,很快寒假也接近尾声。
开学的头两天我们被通知全部回学校听重要报告。由于大家住得近,消息不到半小时就传遍到全班同学,哦,蒋坤除外。
刚放假时蒋坤也常出来跟我们玩打仗,后来就没怎么见到他了。
听他家邻居讲,大约年二十八时部队来了辆吉普车,把他兄妹俩和妈妈一起接走了,好像是跟他爸一块儿在部队过春节。
我们都知道蒋坤的爸爸虽然穿军装,但他说自己没拿过枪,只是拿照相机工作。
我们返校听的报告内容是,中央军委发出通告,于2月17日中国军队进行对越自卫反击战!于是长达近10年的边境战序幕由此拉开。
开学后蒋坤一直没来上学,两个多月后校长跟班主任讲他转学到京郊**六一小学了。那是所主要给部队高干和英烈子女创办的寄宿制学校。
春节前蒋坤的妈妈和家人并不知道,他爸爸去了广西边防部队,在国境线附近采访、慰问战士时被越方的流弹击中牺牲了。
儿时的年味 | 玩打仗没想到那年真正的战争就在我们的南疆边境展开,绝非像我们玩打仗时那么有趣和快乐。
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国家战争,时间上虽过去了近40年,但并不是多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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