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如期而至

今夜有雨如期而至

那是飞机在楼顶上空飞过的声音，不是轰隆隆的打雷声；那是窗外临街车辆碾压路面发出的声响，由远而近，而不是大雨倾盆哗啦啦……

天色渐黑，此时此刻的姜宛玉，外面的任何声音，她听着都像是雨声。她不时掀动窗帘，趴在玻璃窗看下雨了没有。

七月的天气湿热，空气中黏腻的成分让人透不过气，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呢！可是几天来，没有一滴雨。

姜宛玉期盼着一场雨的到来。向来对天气变化没有过分关注的她，下班到家，七点半专门看了天气预报，她所在的城市今夜有暴雨。这让她暂时安静下来，不再神经质般地去掀窗帘。

她希望雨来得痛快些，猛烈些，最好立刻就下，而且明天也不要停。

姜宛玉期盼的这场雨，和驱散闷热好像关系不大。她心事重重，眉宇间写满了不安和烦躁。看看手机，八点二十了，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她没有开灯，歪在沙发上不想动，任手机的亮光刺射她的眼睛。

一场暴雨，是不是可以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或者进展，她在想。任何事情，只要自己心甘情愿，都会变得再简单不过。问题是她不愿意。可是硬生生地拒绝或者直截了当说出“不”字，那也不是她的性格。

“下雨就不去了，改天再约。”正好啊！宛玉心想，让一场雨来阻挡一场不必要的相见吧！让一场雨，隔断她和他，不念过去，往后，也再无任何一丁点儿关联……想见，万水千山也不能阻隔，不想，那就另当别论了。

自从下午听见那个久远的磁性的声音，接到那个意外的然而她早就不再等待的，在两年内完全消失的电话；那个她留在心底却又想彻彻底底忘记的号码；那个曾经让她盼着，念着，令她心跳加速，开心快乐的电话……她开始心神不宁。

“请大家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大家做好笔记，下面我们开始讲怎样抓住顾客的心理……”下午两点，宛玉笔直地站在会议室，给新来的导购做培训。两个小时后，她回到办公室，同一个电话号码，七个未接。拿起手机，她的手在抖，血液猛然向上涌，太阳穴砰砰砰跳得激烈，脸颊微微发热。

正想着他为什么会突然来电，铃声响起！她不知道接了该说些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自从他们的关系不了了之，姜宛玉独自疗伤，两年多，身心疲惫的她已经走出来了！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心里的痛有多么痛，没有感同身受。电话铃急促地响着，那个植入她心底的号码不停闪动，尘封的往事在她的眼前一幕幕浮现。

他们是在雨中相识。五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宛玉正在河边散步，湿地公园广场上一对年轻夫妻引起了她的注意。男人大概三十五六岁，不胖不瘦，文文气气。轮椅上年龄相仿的女人，长得很耐看，下身盖着暗花的薄薄的毛巾被。他推着轮椅停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宛玉看呆了，她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但大学时谈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的她，看过身边人们因为琐事分分合合的爱情，她想，这就是真爱吧，不离不弃。她为他们的爱而感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幸福。

走着走着，突然刮起了大风，雨点儿接着大而密集起来。她赶忙往回走，她发现前面路口的他们。一个小小的台阶绊住了轮椅轱辘，他正弯着腰，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色体恤衫，宛玉上前帮忙……

女人说了声谢谢，她笑起来真好看。男人的车就在不远处，他把妻子抱上车坐好，用毛巾给她擦拭头发。宛玉帮助收拾好轮椅，放在后备箱。男人说着感谢的话，从车上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她……

之后，宛玉和这对夫妻经常在河边碰面，有时候相互点点头打个招呼，有时候会说上几句话。后来，宛玉发现他们住的地方和她相隔不远。有一天早晨，她上班在赶往公交站牌的路上，遇见了他。

他和宛玉上班是一条路线，他再远些。就这样，两个人慢慢接近了。他告诉宛玉，他的名字---广远，他的妻子是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他请了长假，一直照顾她，陪伴她，直到妻子心理上过了那个坎，情绪平和稳定，他为妻子找了保姆可以专门照料，才去上班。

宛玉没有什么特殊经历，她对他说，自己是个大龄剩女，大学毕业两年后考上了公务员……他们的谈话很自然，也很投机。

“吃饭了吗？这两天忙吗？”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想我了吗？”

“想，我想你，梦里都是你……”

“别想太多，再等等我……”

“不是，我没有，我，我没有要你抛下她……可是，我心疼你……”

“这样，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她，容我好好想想……”

“我……我的心好疼……”

随着时间的推移，宛玉和广远，他们的电话内容也在发生一些细微变化……宛玉每次握着手机，就像是握着一个渴望贴近的生命。每一次的通话，足够她心情快乐好几天；而每一次的见面，又是那样令人心驰神往。

“广远，我是你的什么人呢？”

“爱人。”

这样坚定的肯定的不容置疑的回答，宛玉知足了。他们暗地里好了三年……

忘记一些事，一个人，两年的时间，够不够？宛玉逃离了过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切。而一个电话，她的思绪繁乱了，她知道，自己还在乎。

铃声断了，她的心跳仿佛骤停，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吹风的声音。她拂了下额前的刘海，缓缓坐下。一定是有什么紧急事吧，否则他应该也不会……要不打过去？

手机又响了！姜宛玉按下接听键。

“……”宛玉没有说话。

“玉儿，是玉儿吧……”

玉儿，只有他，才会这样唤着她的名字，他不会像别人那样叫她宛玉，或者像亲近一些的人喊她小玉，他呼唤她玉儿，一个儿化韵的“玉儿”，带着中年男人磁性气息的吸引，不可抗拒；唤起她渴望被爱的关怀和依赖，柔柔的一声“玉儿”，她会像孩子般甜甜地欢快地应声“哎……”，她多么喜欢这个甜蜜的昵称。

如今，玉儿，这久违的呼唤和他依然磁性的声音，一下子把她拉回过去，让她的心柔软起来，而且无比感伤。

“我……我还担心你换号了呢，一直打，就是没人接……你……还好吧？”

宛玉没有急于回答。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微弱，缓慢，还有可以听出来的愧疚。她以为自己会哭，会告诉他，她离开他，后来的一切。可是她没有。她在心里提醒自己，曾经的一切，灰飞烟灭，她要向前走。她的好与不好，她都不想让他知道。

自从两年前，她在单位被他妻子的两个妹妹辱骂和拳打脚踢后，她背上了道德败坏的名声。人言可畏，她换了工作，从城市的西边搬离到东郊，试图和过去告别。

“玉儿，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啊……”这是他那时得知她挨打后，捶着自己的头说的话。在她的住处，他拥着她，抚摸她的伤痕。鼻青脸肿的她推开了他的手，哭得很痛，声音在胸腔压抑。她抱紧自己，瘦弱的肩膀在他面前颤抖。

“我不是小三，我不是！”宛玉被打后没有再去上班，面子，自尊心，那挥之不去的羞辱，那指指点点的围观……她精神恍恍惚惚，几天后她病倒了，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自言自语。她的广远不在身边。她没有联系他，再也没有打扰他，而他，因为她的决绝，也没有了音讯。

他们同时退出了，道德的谴责，良心的发现，还有什么呢……一转身的离开，是要用一辈子去忘记的。

“玉儿，见一面吧！我想见到你……”

“我……”

“见面说吧，许多事情，许多的话，我都要对你说……今天晚上九点钟，在湿地公园。好吗？玉儿……不过，要是下雨了就改天……”

下雨了就改天，改天不知会是哪一天。也许，永远不再。宛玉的思绪从下午的通话中收了回来。她从沙发上起身，喝了一口茶，酽苦。感觉如她不该误入的生活。

一道闪电突然间划过夜空，透过玻璃窗，映射着紫色碎花窗帘。轰隆隆，这是真正的雷声，来自天际，而不是幻觉。天助我！宛玉拉开窗帘，借着路灯，看大雨如注。

“叮铃铃……”手机响了，九点正。广远来电。

“玉儿，我在湿地公园，在河边……”

“哦…，下雨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对你说几句话……”

“嗯……”

“对不起，玉儿……我，我……她，她上个月主动提出离婚，她不想再拖累我，我们，我想……”

爱，就是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啊！没有对错，没有谁耽误谁，只有自己浪掷多年的青春啊！宛玉听着，不停摇着头，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