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把垛子村照耀得如同天上的瑶台。习习凉风从北面的玉米地吹向高高的古城垛上纳凉的人们,一波一波地,带着农作物将熟未熟时特殊的甜味儿,令人欲醉。
老王每天晚上都会坐在城垛上面,诉说他的唢呐人生。
老王是村里的名人,他会唱回跳,还会吹一嗓子好唢呐。不过,现在吹不成了,他得了肺气肿。
村里人都说,唢呐是老王的命,连老王自己也这么说。
老王十七八岁,跟人跑山西学酿醋。却没想到,酿醋没学会,却学了一嗓子好唢呐。
回到家,老王的爹气的不行,说老王再不学好的,把老王朝死里狠揍了一顿。
从此,老王大病一场,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村里的医生对老王的爹说他儿这病治不好了。
老王的娘埋怨老王的爹下手太重,让她跟着绝了后。
老王的爹也懊悔自己当初不该下那么重的手,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骤然间想起了儿子的种种好,越发伤心难过。
一日,老王的爹去镇上的棺材铺给儿子挑板,正好路遇一场婚礼,领头的两个就是吹唢呐的,他们迈着大字步,双手把着唢呐,鼓满腮帮子,一面跳一面吹,神气十足。
真好听,怪不得儿子要学!老王的父亲盯着要了他儿命的喇叭管子,仿佛入了神。不知不觉竟跟着吹唢呐的汉子走了,任凭棺材铺的老板在后面大声喊,还要不要啊,这板是上好的板,赔本卖了!
老王的父亲跟着那吹唢呐的汉子进了办亲事的人家。人家以为是亲戚,拉他进他不进。人家看了看他的破衫袄把他当了花子,说今天是好日子,没礼不要紧进去有酒喝,他还是不进,只是盯着那唢呐看。那吹唢呐的也吃惊地看着他。他夺了唢呐看,咋吹也吹不响,吹唢呐的汉子教着他,他也学得手舞足蹈起来。
两人谈得高兴,吹唢呐的汉子便把唢呐送给了老王的爹。
老王的爹得了唢呐就像得了魂魄一般,兴高采烈地一路奔了回家,还一路跑一路吹。到了家门口,老王的娘气得大骂:老不死的,儿子不行了,看给你高兴得!儿子吹唢呐,你把他打死,你却吹得欢。一边骂,一边哭。村里人纷纷来解劝,老王的爹才如梦初醒,后悔忘了买板的事,提手就要把唢呐摔碎。
别摔!儿子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老王的爹把高举的手放了下来,看着垂危的儿子,眼泪蛋子扑簌簌滚了下来。
他来到儿子床前,把唢呐放在儿子身边,心里想,让他陪你走最后一程吧。儿子盯着唢呐,双眼放出了奇异的光彩。虽然,他依然不能动弹一下,可让老王的爹心头抖了一下,他坚信儿子死不了了。
老王的病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能站立起的第一天,便来到这古城垛上吹了一整天的唢呐,饭也没吃一口。老王的爹反而成了儿子的学徒,儿子教老子吹,老子跟儿子学。
很快地,这父子的唢呐便有了名气。十里八乡的红白事,都要请了他们父子去。
日子漫无目的地流,生活在嘹亮的唢呐声里吹完了几十个春秋。父亲死后,他的名气更大了,可学唢呐的人更少了,他成了老古董,后来成了非遗传承人。
他极有名的曲子是百鸟朝凤,一经他吹,附近的鸟都会萃集而来,绕着他飞。
他那么爱吹唢呐,不管什么天气,都要吹,无论谁请,他准去。终于得了肺气肿,再不能吹了。
他把唢呐锁在父亲当年藏家底儿的木匣子里,父亲活着,唢呐就存在那儿。如今,父亲死了,他吹不成了,唢呐重新回到那里。
他多想在吹一段百鸟朝凤啊!
他今年八十挂零,自言离大去之日不远,他不愿意以非遗传承人自居,他吹不成了,连个愿意学习的后生都没有,他算什么传承人哪。儿子孙子都到大城市闯,十年八年不回来,这垛子村就剩几家孤老寡小,没人愿意学。
镇上来了人拉幼儿园的小朋友去他家让教授这稀罕的技艺,他神采飞扬地从木匣子拿出心爱的宝贝,尽最大的努力示范着,可他的确像一只乌鸦要学凤凰的鸣叫。孩子们看不懂,他急的把下嘴唇咬出血来。他急促地喘着气,却只能无奈地摇头。他遥想起曾经的辉煌,脸颊泛起一丝微笑。这微信,转瞬即逝。他承认,自己老了。
我听着老王絮叨他的唢呐人生,仿佛真的看到了他匆匆行走过的黄金年代,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从他抖动的胸腔里窜出,飞向皎洁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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