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幻罢了，如晨露，随着日出而消逝，如晚霞，随着日落而湮灭。
楔子
她站在二十一米的高楼向下俯视，俯瞰这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地上的人影和车辆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黑沉沉的乌云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风掠过她的脸庞，留下一道道赤红的印子，黑色的裙褶随风飘摆，她的背影显得是那么的单薄。仿佛风力再强一点她就会在顷刻间被吹下去。
楼顶的人
“这个世界没那么好，但至少也没那么糟。”这是她五分钟前刷到的一句话，但现在看来，她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缓缓迈出双足，轻盈地转身，五指伸向那漆黑的天空，眼角滑落一颗血泪。
“真可惜，我这一生都未曾触碰到天。”
01 人
二十分钟前，她还在展示PPT。随着老师的话音落下，她再也忍不住了，扔下耳机就跑向了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泪水从眼角滑落，淌过脸庞，堆积在口罩的层层褶皱中。
“停一下，你不要照着PPT念，要挑出重点的来讲。”
听到这句话时，她整个人还是懵的，但还是习惯性地顺着老师的意思道：“哦好。”
“你这个成品整体上来说是不错的，可以看出用心做了，虽然材质有点廉价。”老师似乎是被自己的直爽乐到了，轻笑了一下。
此时的她还陷在最初的那句话，她不理解为什么老师会那样说，难不成流利地叙述也是错吗？在她看来，她所讲的内容是与PPT呈现的相差不多，但是她把每一句话加上了自己的理解重组成新的语句，并在其后加以阐明。她为了今天的展示，翻阅无数资料，耗费大量的时间，有那么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语文阅读题。
“而且，你这个制作的这个成品有些复杂了，为什么不尝试另一款较为简单的呢？”
复杂？还真是从本质上否定了她的成果呢，她不禁觉得可笑，由衷地觉得好笑至极！她为之付诸心血，在完成的那一刻起就是赋予了它“生命”——存在的意义。制作的过程虽然较繁琐，但是她自己都未曾抱怨，一个局外人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些？
“呵，又是这样。”她不禁叹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那一年，她还在上初中，也是在这里，她彻底地变了一个人。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终日郁郁寡欢，但嘴角还是保持着微笑。
尽管如此，她还是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她想着就这样透明地存在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被无缘无故地波及。可是，她还是太单纯了。正因为可有可无才会被轻易舍去。
那天，教室内很昏暗，尽管拉开了帘子，却还是显得暗沉沉的。随后，老师搬来了一摞试卷，按小组分发给每一个人。命运弄人，她是第一排，可是拿到的试卷册中却没有今晚需要完成的那份。
她按捺住心中的畏惧，小声地道：“老师，我的试卷册里没有第七单元测试卷。”
老师仿佛早就料到了，“上午三班也是几个人少了，没事，我办公室里好像还有一份，你跟我去取吧。”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座位。可是，随后又有六个人表示自己也没有测试卷。正当老师发愁的时候，倏而，一个男生扬起六份试卷，她一眼便认出那是今晚的测试卷。
可是，只有六份，七个人该如何分呢？而办公室里的那一份又不确定是否存在。
没有一个人选择退让，她本想主动退出，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让着她，谁让着你呢？你吃亏了活该，谁让你这么懦弱！”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母亲，勾起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一个小女孩抢走了她心爱的玩偶，不仅没有被老师责罚，反倒是她被老师训诫了一番。
“是啊，从前都是你让着别人，这回也该轮到他们谦让你了。再不去就晚了！”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她虽然内心觉得愧疚，但还是像着了魔一般照做了。她飞快地踱向队伍，成功抢占到了倒数第三个位置。
“这下稳了！”灵魂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当她顺利地拿到了那张测试卷的时候，却被身后的同学叫住。
“七舛，老师叫你出去。”
她立马就意识到她做错了，她赶忙将手中的测试卷递给了那个没有拿到的人。那一刻，她感受到那个人身上的光芒，将她身上的阴翳映衬得更加深沉。
“你为什么要去抢别人的卷子呢？又不是没有了，我不是说了我的办公室还有一份嘛。”
字字诛心！
“抢？我放快了脚步排到了前面致使一个同学没有拿到，就是抢了？同样是排队，为什么换成是我就是错！”这段话七舛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垂眸望着地上斑斑点点的花纹。
她知道越是反抗，伤得越深。
七舛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望着栏杆外的世界出神。身后的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因为她是这个幼儿园中最不听话的孩子。
她最初只是讨厌规矩，讨厌束缚，后来她讨厌这里的一切。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一起玩耍，只因她不受老师的待见。毕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冒着被众人孤立的风险去怜悯一个被遗落的人。
那时她唯一的寄托就是家，可是后来她却害怕回家。
昏黄的灯光下是空荡荡的客厅，她抓狂地奔向每一个房间。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
她崩溃地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平日温馨淡雅的房子，顷刻间降到了冰点。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声声呼唤终被黑暗吞没，直至她被奶奶生生拖走......
“唉......”，她轻叹了一口气，打开了厕所的门，转身走向楼梯。跨过一阶一阶的台阶，她的心也愈发得沉重。
她看着远处那座高楼，尽管天色暗淡，它也依旧散发着光芒。那是她进入大学前与父母最后分别的地方。
“我曾以为看着它，心中会欢喜些，可到了最后，还是逃不过那句话。”
七舛的思绪又被拉回了昔日的那座庙。寺庙的规模不大，但是据那里的人说这座庙很灵验。于是，有人跋山涉水，不惜驱车千里也要到寺庙祈福，她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被支走，但还是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一些。七舛记得那和尚瞧了一眼自己，淡淡道：“恐怕此生坎坷，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
“呵。”想到这七舛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那和尚说得不错，我还真是一生坎坷，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
话罢，抬脚跨过了护栏。
“这灯火通明的街道甚是好看，同我儿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可惜，没有一盏是为我点亮的。”
风掠过她的脸庞，留下一道道赤红的印子，黑色的裙褶随风飘摆。忽而，迈出双足，纵身一跃，一滴血泪停留在眼角的痣，衬托得格外刺眼。
“我不愿再面对这冰冷的大地了，在最后一刻，我只想看着这天。”
仿佛只是霎那间，方才还是灰沉的天，泛出一轮皎洁的明月，余辉撒在她黑色的裙摆上，褪去了周身的阴翳。
“谢谢......”
02 鲸
在身体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体内仿佛有烈火在燃烧，顷刻间从口中喷涌而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席卷而来，痛彻心扉！但她还是用力地挤出笑容，因为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解脱了。
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拭去她眼角的泪。
疼痛渐渐地消散，肢体也逐渐变得冰凉。她本以为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暗，却透过眼睑看到一丝淡蓝的幽光。她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蔚蓝的世界。她的身体缓缓下潜，倏而，一条蓝鲸朝她游来。它全身呈蓝灰色，腹部布满褶皱长达脐部，嵌着赭石色的黄斑。它用背部将七舛的身体轻轻托起，带着她游向海的深处。
下潜
密密麻麻的浮游生物围绕着他们，引来了一大群闪耀着宝石蓝荧光的磷虾，俨然一幅巨大的油画。
忽然，身下的蓝鲸晃动着尾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那光芒聚集处，大口一张，点点幽光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海水从须缝里排出，只剩下鱼虾进入体内。
七舛记得生物课上曾学过，一头成年蓝鲸每日要涂炭2-5吨的生灵。美到极致的事物，竟亦是身负罪孽！
大快朵颐过后，蓝鲸带着她缓缓上浮直至海平面，巨大的身躯掀起层层浪花，它张开巨口，发出低沉而缥缈的声音。那一刻她仿佛能听懂它的语言，“落寞而孤寂的夜，时时刻刻，终日无伴。”她俯下身子，贴近它的淡蓝的背，轻轻地抚摸它背上的细碎的纹，试图给予它一丝慰藉。
它发出汽笛般洪亮的声音，背部喷出一股蔚为壮观的水柱，宛若七舛记忆中的音乐喷泉，美好而壮丽。
她抬眼再次望向那深邃而静澈的天，五指不由得去触碰。它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用力地纵身一跃，仅短暂地停留在半空中后又坠入海水。
“没事的，就算触碰不到也没有关系。”七舛轻声地安慰它道。
蓝鲸发出一声悲鸣，再次尝试跃起，可还是距离天空有一半的距离。它不甘地继续跳跃，周而复始，日以继夜......海面也渐渐地结上了一层冰霜。这一次，它先是下潜到几十米的水中，后又迅速地冲向水面，随着一声巨大的冰层破裂的声响，它终于触碰到了云层。
七舛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可是，手指竟硬生生地穿过了云层；她不敢相信，再次伸手去摸还是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周而复始的跳跃耗尽了蓝鲸毕生的力气，它的躯体缓缓降落至海平面，静静地看着七舛，那眼神空洞而绝望。
七舛没有说话，只是贴紧它的背，用手轻抚着它。忽然，她看到那条蓝鲸的眼角有一颗鲜红的血痣。几乎是在顷刻间，她崩溃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外流。“不要这样，不要死，不要......”
蓝鲸很想去回应她，可是，它根本使不上力气，眼睑亦无力地阖上了。它像一座孤岛，漂浮在这海平面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下沉。
鲸落
她也从蓝鲸的背上缓缓跌落。
七舛看着蓝鲸被鲨鱼和鳗鱼等肉食海洋生物蚕食，但是她丝毫没有办法来阻止这一切，她唯有陪着它。
随着躯体的继续下沉，那些贪婪的家伙因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强而不满地离开了。但是，紧接着又来了一些蠕虫和甲壳类动物，它们在蓝鲸的残躯里栖息，还不知满足地继续啃食它残余的部位。
又过了许久，七舛看着它的肉体已经殆尽，仅剩下一具遗骸沉入海底，最终无数的生灵汇集于此，它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礁石。
03 醒
当七舛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粉色的方格顶棚，而现下自己正慵懒地躺在床上。
“铃铃铃~”熟悉的闹钟再次响起，她拿起手机发现竟是翌日的清晨，日程表提示她今日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她猛地坐起，头顿感晕眩。她不禁伸手去抻着额头，她记得她明明从二十一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那种剧烈的疼痛是那么的真实；那只灰蓝的鲸坠落的那一刻，她明明是那么的悲痛！而她现在却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难道这一切的一切竟都是一场梦？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直至室友呼喊她，这才回过神来。
“七舛，我方才叫你好几遍，你怎么不搭理我？”室友埋怨地问道。
她赶忙表示抱歉，“不好意思，我刚才头有点疼就没听到你说的话。”
“没事吧？一会要上课了。”室友略担忧地道。
她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会好多了。”默默地下床去洗漱。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抚上了自己的脸，而后用力地一拧，又是那真实的痛感。她彻底分不清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忽然，她的耳畔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
一个手拿佛珠，身着纳衣的和尚出现在她的面前，七舛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当年一句话就给她的人生下了定义的人。和尚淡然地看着她，缓缓道：“既如此，又何必执念于真真假假呢？更何况，你想知道的眼下也已然知晓了。”
“我想知道的？”七舛不解地问道。
“天地本一体，前尘孽已尽。”和尚仅留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七舛忽然明白，她执着追寻的天，在指尖穿过云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这一切的执念不过是一场幻罢了。天地本一体，她在地上所遭受的痛和苦亦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散罢了；她曾以为这一切的苦难均缘起前世罪孽，殊不知她早在前尘就已悉数归赎。
“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即如此我又何必执念于一瞬的苦痛呢？”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扬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