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对成功是怎么定义的,我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
我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祖父是外科权威专家,祖母是妇产科的老主任,甚至向前推上几辈人,有在宫廷里做太医的先人,我的父亲继承祖父的衣钵,做了外科医生,母亲呢,是神经内科的医生。
还有我那个只大我五分钟的哥哥也是考进医学院,读研,为了我,主攻心脏移植。
为什么说是为了我,我的出生,成了全家人主要活动的中心,医生说我有颗玻璃心,小小的刺激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小命。
虽说后来做了修补术,体质还是很弱。
所以比起同龄的孩子们,我就少了很多乐趣。
哥哥就不同了,每天放学回家以后,吃完饭,就去跟邻居家的小孩踢球。而我乖乖地坐在钢琴旁,继续练习前一天刚学会的谱子。
一次,哥哥见我实在太孤单,带着我去打篮球,我只是当了个观众,结果,那天风太大,我病了半个多月,弄得哥哥对我愧疚不已。
时光转眼即逝,我们从稚嫩的儿童期过渡到懵懂的少年时期。
有人说这是人的一生最美好的时段,可以释放天性,可以挥霍自己的青春,可以无畏的去闯。
对我来说,我的少年时光,就是学校——家——学校,偶尔会去参加当地的钢琴比赛、书法比赛等等。
拿过很多奖杯,都跟艺术有关。
家里的长辈说,只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有个好身体就行。
我觉得他们只是限制了我活动范围而已。
其实我很羡慕自己的哥哥,我不能去做运动,可他把自己健身成肌肉型男,在学校的女生中呼声很高。
我呢,因为常常在学校的各种文艺活动中露脸,优雅的气质被不少女同学追捧。
说我是校园王子,这种说法,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不愿做温室里的小王子,我想跟童话里的小王子一样去寻找去冒险去看看这个世界。
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幸被推免,开启新的短途。
没人知道我能够活多久,他们只会告诉我,好好保护自己的心脏,不会有事的。
而我已经做好随时会死去的准备。
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害怕,怕这一觉睡着再也醒不过来,怕家人会伤心,怕朋友舍不得我。
事实上我是最不想离开大家的人。
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就是汶川地震那年,我作为伤后心理疏导自愿者,随同是医疗志愿者的哥哥去到灾区。
在生离死别面前,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在废墟旁大声呼喊亲人名字的妇女,被救出来的幸存者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孩子们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澄澈眼神中的无助。
这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的那种感受,真挚的情感宣泄是根本写不出来的。
那记得刚到灾区的时候,眼前的狼藉很难令人想象到几个小时前那里美好的一切。
老哥怕我会被现场灰尘打败,把我安顿在医疗队的临时住所,背上急救箱冲上前线。
你可能会问,我去干嘛。
我在后方负责为灾后那些幸存的人们做心理疏导,人类很多时候是被自己的精神所击垮的,我可以拯救他们崩塌的内心。
领队把那些目睹了灾难而精神恍惚的他们集中起来,做心理疏导治疗。
并没有什么效果。
所有人都陷在悲痛里无法自拔。
我把我的想法讲给领队听,领队认为催眠治疗存在一定风险,如果暗示不当,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我说我可以试试,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来承担。
我只是想运用我最擅长的让他们放松下来,甚至忘记伤痛。
那时候一心想给他们活下去的勇气,什么也顾不了了。
后来他们真的有健健康康的活了下来。
听说我一头倒在了地上,心跳骤停。
还是我哥给我做了心肺复苏术,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回家以后,全家人又把我哥数落了一遍,说以后不准带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什么的。
唉……仔细想想,我命这么大,其实是我哥一直在我身边。
从小无论做什么,我哥肯定在我身边,直到后来我毅然决然的离开家,去日本留学,我们两个形影不离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老哥说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但是这种爱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偏差,也是因为这个,我将他变成不义之人。
妈妈说他不再是她的儿子,她不需要这样的儿子。
爸爸说他做那种事情,还要不要脸。
其实是我在诱惑他。
我和他仅仅几分钟之隔,他健康的可以去冒险,而我为了活去冒风险做各种手术,我在嫉妒他,嫉妒他的人生,嫉妒他拥有,而我却不能拥有的。
可是看着被万人唾弃的他,我选择了逃走。
那天,我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坐上飞往日本的客机。
在飞机上睡着的时候,我在想这一觉就别醒了,我累了。
我以为老天会惩罚我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让我苟活了下来。
在日本,我把所有的心思花在自己的研究课题上,很少与外界接触。
可能是把自己划到了罪人的行列里,所以不想与别人有太多交集。
我在狗市选了一只秋田犬给它取名为八公,这是受了《忠犬八公的故事》这部电影的影响,觉得自己应该养条狗,一只跟电影里的秋田犬一模一样的狗。
偶尔我会去公园带它遛弯,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在研究所里完成任务,去距离我住所很近的那家日本料理店吃午餐。
我很喜欢待在那家店里,店里的装潢是日本特有的那种暖黄色的调调,待在那里心情会好很多。
虽然经常去,可我还未见过店主,都是服务生在外面招揽生意。
有天,正在吃饭期间,外面下起雨来,本以为吃完饭,说不定雨会停。
结果那场雨越来越大。
我正在发愁怎么回去的时候,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男性低音出现在我耳边。
“先生,您需要伞吗?”
他的中文讲的很好,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我把目光从那场雨里收回到店里。
抬头看到是个穿着厨师服的高挑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有着与他长相相符的腼腆感,他把雨伞递给我,回去后厨,继续工作。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情景。
我很困惑的看着你离开的背影。
那日晴空万里,我终于记起来要把伞还给你。
带着那把满是碎花的小粉伞来到你的店里。
我说老板点餐。
你从厨房走出来,拿着菜单,走到我面前。
木屐鞋哒哒的响声,害的我这破心脏与它同调同频率。
你还没来得及问我要吃什么。
我已经失去意识。
听你店的店员说救护车没到之前,是你一直在给我做胸外按压。
你救了我一命。
我说我想请你吃顿饭,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憨笑着说你就是做饭的,你要做给我吃。
明明我要报恩,结果你倒下厨,给我做了一桌子的中国菜。
我问你中文说的怎么这么好,难道是中国人?
你说你确实是日本人,叫工藤一,你妈妈是中国上海人。
我说我也是上海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你说有空带我去你家做客,可以跟你的母亲讲讲现在的上海。
那张看似还未褪去少年气却多了几分成熟的脸上,在讲到家人的时候,无比的幸福。
慢慢熟络之后,基本对他很是了解。
他很耿直,待人接物很是有礼貌。
上次他借我的那把小花伞是他妹妹落在店里的。
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亲,母亲瘫痪在床,处于植物人状态,刚刚高中毕业的他放弃大学的入学考试资格,继承家里的日料店,养母亲,供年幼的妹妹读书。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听他讲完自己的故事的,我只知道那天我在失眠,心痛的厉害。
他问我为什么来日本。
我说我来学习,我在读研。
他很羡慕我。
我也在羡慕他,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时间久了,我家八公居然跟他混熟了,不怎么听我的话,倒是他一声令下,这狗子马上坐好。
我有些吃醋,以至于他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都说想喝醋。
那年我21岁,而他18岁未成年。
如今我已30岁,这个人还在我身边。
去年我们家的八公在宠物医院离开人间。
想想这些年,我们在一起最多的时间都是八公陪着,研究生毕业到在研究所里工作。
他和它一直都在。
今年九月底,主治医生帮我找到了合适心源。
我还在纠结要不要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他静静的陪在我身边。
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不能没有我。
我深吸一口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手术当天,这傻小子居然通知了我多年未见的父母,还有我那个亲哥哥。
虽说经常跟他们通电话报平安,可是这种事情真没打算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在家里说漏嘴,祖父母会更加担惊受怕的。
好在手术很成功,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他说他谢谢我能醒过来。
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这一程。
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个Loser,心脏的原因,让我放弃了很多,也因为有这么个心脏,我遇到了你。
我现在只剩下感恩。
用剩下的日子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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