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但又害怕死
我们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
或许也有人觉得「死并不可怕」。
反倒可以说,也有不少人怀着「对死亡的渴望」。
还有人会这么说:
「我不想活太久。如果明天突然死亡,我反而会欢欣地迎接死亡到来。」
然而,「对死亡的渴望」与「对死亡的恐惧」同时存在。
我自已也有过这样的时期,也就是「对死亡的渴望」与「对死亡的恐惧」同时存在的时期。
我曾有过这样的经验。从中学三年级到大学三年级为止,约有长达七年的时间持续深受「哲学精神病」所苦。我在中学三年级的某个春日早晨,脑中突然浮现出「『真正的生存方式』『真实的生存方式』存在于何处」的疑问,并且深陷其中。这样的讯息困住了我:「你无论如何都必须用这双手取得真实的生活方式、真正的生活方式。即使付出生命,也必须将其找出来。而后,你必须唤醒这个被自我笼罩的世界中的人们,带领他们迈向真实的生活方式。」
当时的我只有十三岁,人生却被这样的讯息完全颠覆。我为了完成这个使命,必须将自己剩余的人生完全奉献出来。
「真实的生存方式」「真正的生存方式」是什么呢?「人生真正的意义与目的是什么呢?」我就象是拚了命一般,持续寻找「答案」。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想要置之不理,但我愈是想摆脱它,它愈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最后我发现「已经回不去原本单纯的想法了」,于是我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持续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在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完全无法正常生活。我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不得不停下人生的时间。这样的想法让我每天从早到晚持续不间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在日后,约有长达七年的时间,完全控制了我的生活。这个问题随时随地都无情地侵入我的生活当中,在我吃饭的时候、与朋友或情人聊得正起劲的时候、正在考试的时候……考试时一旦陷入这个问题当中,我就不得不立刻将解答纸翻过来,专心地在背面写下我当时的思考成果。
这让我完全没有活着的感觉。
世界的时间明明在转动,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只有自己的时间维持静止。若是不能找到另一个能够让我转移目标的焦点,我的人生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跨出一步。我每天都无可自拔地沉溺在停滞的时间当中。
「如果我死掉,就可以从这种痛苦当中解放出来了。」这个解决方式,总是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最后的王牌一样。
「希望有人可以悄悄地杀掉我」「在我还没发现之前,悄悄地把我杀了」。
就像许多吐露「我已经不想活了」的个案一样,我曾经好几次陷入类似这样的想法当中:「如果我走在路上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在我头上,让我当场死亡,该有多好!」
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就算我当时想死得不得了,但我也同时觉得「死很可怕」。
死为什么可怕?
那么,死为什么可怕呢?
我在活得如此痛苦的那七年当中,虽然每天都怀着「我想死、我想死」这种对死亡的渴望,但同时,我仍然觉得「死很可怕」,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之一,或许是死亡完全切断了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连结。
举例来说,因为遭到霸凌而自杀的孩子当中,有些在自杀时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这是对霸凌自己的人的复仇。」
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意识依然留在现世,留在那间教室当中。换句话说,这个孩子为了完成「想象上的复仇」,而自己选择了死亡。
但是,如果死了,我们当然就无法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连结,会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完全断开。这种无边无际的孤立感,或许就是我们之所以害怕死亡的核心因素之一。
至于另一个因素,或许就是对「自我」「自己能够确定这是自己的意识」,也就是「自我意识」——完全消失的恐惧。
当我们被问到「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的时候,往往会想象这样的情景:已经死亡的「我」,从天上窥视「我」死后的世界,看见家人因为我的死亡而悲伤的样子,以及我的葬礼正在举行的状况等等。
但是,死,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连像这样「窥视着我死后的这个世界的我」都消失,这才是死亡。
至少,这个具备感官,能够觉察五感的我,在死亡的同时就灰飞烟灭了。
而且……从这一瞬间开始,我再也不能呼吸。我再也,而且是永远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闻不到、品尝不到任何的一切。永永远远,再也无法感受、思考任何事情,所有的事情。不仅如此,我也不再能拥有确认「这是我」或「我是我」的意识。就连要意识到「我」就是「我」,也无法办到。
就连意识到「啊,我已经死了」的自己,也不存在了。
自我意识本身完全消灭。
这或许就是「死」的本质吧!
对死亡的恐惧,其核心本质无疑地就是对于这种「自我意识」完全消灭的恐惧。
下列这段话,也清楚地表达了这种感觉。
我们为什么会被生下来,为了什么而活着,然后死亡?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永无止尽的黑暗吗?应该也有人记得自己曾苦苦思索关于存在的难题,为此几乎就要发狂。死了就是永远的虚无,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这不是一万年或三兆年就能结束的事情,而是真正永远从这个地面上的世界消失。
我这么说,似乎可以听到有人问:「你从事的应该是超个人心理学这种『循正统途径,从意识层面研究属灵心理的学问』,但是你自己却不相信死后的世界、也不相信轮回转世吗?」但我在这里所说的死亡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佛陀所说的「无记」,或是堪称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宗教哲学家维根斯坦所说的「对于无法谈论的事物,就该保持缄默」一样,关于死后的世界,我采取的立场是「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无法谈论的事物,就不该谈论」,这是一种对知识的诚实态度。
但与此同时,我也认为就可能性来说,无论是「死后的世界」还是「轮回转世」,都是十分有可能存在的。
因为我觉得「轮回转世」或是「死后生活」的不可思议程度,与「我」这个「意识」现在存在于人世间的不可思议——「我」这个「意识上的存在」有着压倒性不可思议——相比,几乎就像发生微小的「误差」一样不足为奇。
对我来说,最大的威胁和不可思议,就是「我」这个「意识」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笛卡儿「我思故我在」的体悟想必也与我十分接近。因为这个太过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此实际发生——欸,愈想愈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轮回转世」也好,「死后生活」也好,无论再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几乎会让人觉得没什么不可思议了。
不可能有超越「以『我』这个意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奇迹,这是我的真实感受。没有任何一个「奇迹」,能够比有一个「我」这样每天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只是像这样活着——以「我」这个意识,在这个世界上吃吐司当早餐、在人群当中行走、和同伴打招呼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最伟大的奇迹」了。
我以前之所以会恐惧死亡,是因为害怕死亡会夺走现在被赋予的,这个「最伟大的奇迹的瞬间」,并且再也无法重新品味这个奇迹。
死亡的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否认与孤立」
这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即将迈向死亡的事实,想要否定的阶段。
正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并不容易,因此无论是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举例来说,有些癌症末期的患者看到拍到自己癌症肿瘤的X光片时,会觉得「这不是我的X光片,医院把其他人的X光片误以为是我的了。」
•第二阶段「愤怒」
人在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将要死亡,这个可以不承认就不想承认的事实时,会感受到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怒」。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这样的痛苦,转换成「怒气」爆发,并且将「怒气」发泄在家人、主治医师或护理人员身上。
•第三阶段「讨价还价」
这是开始正视自己的死的人,所做的最后挣扎。换句话说,他们会祈求神明、开始与神明交涉,想办法多少拖延「我的死期」。
•第四阶段「沮丧」
所有对死亡的抵抗都结束后,绝望的情感终究还是袭来。症状带来的身体疼痛、手术带来的痛苦与治疗的副作用、体力衰退、带给家人的许多麻烦、经济上的损失、从社会活动中脱离……死亡让人们「丧失」了太多的东西。这会将人打入沮丧的情绪当中。
•第五阶段「接受」
到了这个阶段,人们已经不再与「自己将要死亡」这样的命运搏斗。也不再感到绝望。这个时候的心情平静安详,甚至可以称之为「长途旅程最后的休息」。
由此可知,人们必须经过悲壮、痛苦的过程,才有可能「接受死亡」。
人们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的死亡而挣扎、搏斗、痛苦,最后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将要死亡。
《论死亡与临终》成为全世界的畅销书,罗斯持续以临终照护提倡者的身分活动。后来,她陪伴许多重病患者经历濒死体验,并且从许多濒死体验中找出共通点。于是她开始觉得,「传统意义上的死亡并不存在」。
接着,她想起自己造访多达九十六万名孩子葬身于毒气室的梅大涅集中营时的震撼。因为她在许多孩子度过最后一夜的木造营房中,看见墙上除了满是如同刮痕一般的,留给爸爸妈妈的讯息之外,还刻着小小的蝴蝶。
为什么是蝴蝶?……她说自己当时无法理解蝴蝶这个符号的意义,只能呆立在那里。
但是在这之后,她在陪伴许多濒死病人时开始问自己这些问题:生命会如何消逝?生命会往哪里去?人在死亡的瞬间有什么样的体验?而某天,她突然想起年轻时在旅途中看见的,刻在集中营墙壁上的蝴蝶图案。
我现在终于清楚理解蝴蝶的意义了。被囚禁的人和濒死患者一样,已经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再过不久就会羽化成蝶。死了之后,就能脱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再也没有拷问,再也不必与家人分离,再也不会被送进毒气室了。从今以后就能够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活绝缘,很快地,就能像破蛹而出的蝴蝶一样,脱离这具躯壳。那个蝴蝶的图案,就是被囚禁者想要留给后世的死后讯息。
——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天使走过人间》
开始产生这种想法的罗斯,后来以蛹比喻实际的身体,蝴蝶比喻灵魂,藉此说明死亡与其过程。
罗斯这么说:
死亡只不过是从这种生命型态,转变成另一种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的存在型态。
我们诞生到地球上,完成所有被赋予的功课之后,
就已经可以脱离这具躯壳了。
躯壳是蛹,是装着灵魂的空壳,
蝴蝶将从这里飞向蓝天。
如果时候到来,放弃这具驱壳也可以。
这么一来,就能够从疼痛、恐惧、担心之中解放。
或许有不少人想象,罗斯既然说出这段话,并以「全球临终照护权威」的身分活动,那么她在面对自己的死亡时,应该非常平静吧?然而实际情况似乎完全不同。
数年前,NHK曾经播出她自己即将死亡的样子,并且获得相当大的回响。节目中出现的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以悲伤的表情诉说自己因为不擅长接受别人的爱,所以度过缺乏爱的一生。她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并且还说,自己之所以在病房摆着刚出生的孙子的照片,是因为偶尔看着这张照片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令人震撼的是,罗斯完全无意掩饰她无法好好接受死亡逐渐逼近自己而感受到的痛苦,以及自己还没有充分享受人生的遗憾。而且,尽管她自己经常说,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付出自己的爱,接受别人爱」,但是她也不隐藏对于自己这一生「虽然能够给予别人爱,但是却无法接受来自他人或家人的爱」所感受到的遗憾,并且清楚地用言语表达出来。
我记得自己看到这样的罗斯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觉得「我自己也可以狼狈挣扎地等待最后一刻降临」。
用心活在此刻这一瞬间
罗斯将她照护许多临终患者,或是从其他许多经验中学到的事物,写在晚年的著作《用心去活•••生命的十五堂必修课》当中。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下列这段话:
当我们听到即将迈向死亡的人说出「我想再看一次星空就好」「我想再一次发呆看海」时,总会觉得是当头棒喝。虽然很多人住在海边,但却几乎没有人会看着海发呆,尽情地品味海洋;几乎所有的人都住在天空之下,却不曾想到要仰望星空。我们真的尽情地体验、品味、享受人生了吗?我们真的觉察到这些非凡的,在极度平凡当中的非凡事物了吗?
——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用心去活:生命的十五堂必修课》
这段话真的给人当头棒喝。
「临终时安详死去的人,与带着后悔死去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他们的差别就在于,自己的人生当中是否有『未完成的事情』。我想,如果一个人觉得他该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确实能够带着满足的表情安详迎接死亡。」
也就是说,用心活在每天的每一瞬间,让自己能够在迎接死亡的那一刻觉得「啊,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真的非常重要。
就如同与心爱的人一起度过平凡无奇的日常时光一般,用心地度过每一瞬间。
死亡或许会在某个时间点突然造访,我们既然对死亡无能为力,可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用心活在每天的每一瞬间」———或许只是如此而已。
今天作业:
凝视自己的死亡
「我透过凝视死亡,可以学到____________这个人生的真相。」
「如果死亡突然在明日造访,我想要再一次___________就好。」
「如果我知道自己将在半年后死去,我想做的事情有下列这五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为了在死亡突然降临时也不后悔,我想要将__________刻在心中。」
「为了在死亡突然降临时也不后悔,我想要对__________说__________。」
「即使明天死亡突然造访,我也可以说自己的人生拥有__________的意义。」
「我在人生当中,完成了__________的使命(课题)。」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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