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慢慢喜欢上了沙漠孤烟和长河落日,适应了紧张有序的军旅生活,但三年后,李林甫居然来了。你来,我走。当然,不是想走就走。鉴于王维问边得力,拟写的战报、公文等措辞严谨、文采斐然,玄宗一纸诏令,将他从河西招回长安,并委派他担任选补使出使岭南、黔中地区选拔官吏。
740年春,39岁的王维,从长安出发,沿汉水南下。船过荆门,王维泊舟上岸,准备拜会恩师张九龄,却被告知九岭返乡祭祖途中突发疾病,于5月7日在家乡韶州曲江辞世。闻此噩耗,王维犹如五雷轰顶,浑然不知所在。
王维知道,自此以后,“九岭风度”只是一种美好的传说,而柱石已倒,盛唐的大厦很可能不久将覆倾。
唉,那就去看看老朋友孟襄阳-浩然吧。谁知,迎接他的却是一抔新坟!浩然,竟然舍命陪君子,为了招待昌龄,不忌鱼腥,结果背疽复发,一命归西。
天妒英才,飞来横祸,王维的心碎了。他在老友坟前以泪和墨,失声痛哭: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妻儿不在,恩师仙逝,老友作古,王维突然觉得尘世的岁月静好只是依稀缥缈的梦境。他隐约觉得,该是作出改变,重新规划下半世人生的时候了。
从南边返回长安后,王维开始回溯、反思自己的人生历程,认真考量仕途进退,频频追问自己的内心,究竟因为什么而常常处于纠结矛盾中不能自拔。结论是:执念和挂怀。
那么,到了今天,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唐玄宗早已丧失进取斗志,一味宠信李林甫、杨国忠等奸佞小人,任由他们把持朝政,迫害忠良,大唐内部早已矛盾四起,危机重重。这样的政治生态,根本不值得留恋;二弟王缙已入官场,为自己分担了养家的责任,经济能力允许自己归隐田园,悠游山水间;公主喜新厌旧,认识了狂妄自大的李白后移情别恋,虽说让人不快,但更多的是挣脱枷锁后的一种自由放松的感觉。
只是,对那位“谪仙”,他心底实在讨厌。或许,这也是他和李白终身没有任何交集的原因之一。
说干就干。公务不忙的王维,四十岁那年,利用空余时间,在终南山北麓,香积寺南侧,将初唐诗人宋之问留下的一处宅院,重新改造、修葺成了辋川别墅,以修养身心,如愿过起了半仕半隐、坐拥林泉的逍遥日子。
终南山西起昆仑,东衔嵩岳,钟灵毓秀,瑰丽奇伟,仿佛一座天然的锦绣屏障,矗立在长安的西南方向。终南山北麓,郊野平旷,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山上山下,草木茂盛,溪水涓涓,风景秀丽。
这里寺庙聚集,香火旺盛,世外高人及长安的士大夫多选择在此修行,是隐居的最佳之地。
王维由远及近,以少总多,以意作像,给人们描画了他眼中的《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漫步太乙峰,徜徉林泉间,行走溪河旁,王维脱去尘嚣,心无挂碍,变得越来越澄澈清明。下面这首《终南别业》就是他内心的写照: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句,与《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异曲同工,妙趣契合,正是王维中晚年淡泊潇洒的生命姿态。
辋川一带青山逶迤,峰峦叠嶂,奇花异草遍布幽谷,瀑布与溪流触目可见,是秦岭北麓一条风光秀美的川道。古时候,川水流过川内的欹湖,山上又有数条清溪流入欹湖,由高山俯视下去,涟漪重重,状如车辋,水澈见底,故名“辋川”。
“终南之秀钟蓝田,茁其英者为辋川”,宋之问人品不乍的,眼力倒还不错。但真正让世人铭记在心的是王维的“辋川”,是里面的“鹿柴”、“竹里馆”、“辛夷坞”、“栾家濑”以及王维的画作《辋川图》,等等。
有了这样一处幽静安宁如桃花源般的所在,王维除了处理必要的公务外,内心深处全是他打理的美好家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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