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

我喜欢看着车外流过的风景，我喜欢看着这世界，我喜欢思考每个人不同的人生。

因为出生在农村，我自小没去过什么地方，所以车坐的少，长途的更少，也因此我珍惜和享受着每一次坐车的机会，包括晕车、呕吐、睡觉、发呆、思考以及幻想。

树。是我途中我见到最多的。大树、小树，高树、矮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树？而每一棵树又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枝丫，树叶，开的花，结的果。我见到了一片又一片的桉树小苗，和过去我家种的一样，一样的枝丫招展，一样的曾被人寄予希望把它们一棵棵的种下去而后又因种种原因被放弃任由它们自由的生长或者死去。（可它们曾被寄予希望啊！）；我见到了几棵奇高无比的老松，它就这样站在路边的山谷里，满树的青苔和石蕨让它成了无数生物的家，在它近百年的时光里，不知就这样静静的孕育了多少生命，它又还将孕育多少新的生命？

石头。是我途中见到最怪的。真是千奇百怪！它像天上的云，变换着各种奇怪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在不知名的大拐角处的那块巨石，它分明是要裂开了落到路中央来的，但它却没有，在从它下面路过时我可被吓得不轻；在那如古王国一般的石林，我几乎瞪直了双眼，那是我小时从老师口中听到的第一处美丽的风景。——留着吧，有一天我会去老师当年拍照的地方拍一张和老师笑得一样灿烂的照片。

牧童。是我途中见到最好的。在我看向山坡上的那个孩子时，他也正在看向我。我不知道他眼中的我是怎样的，也许只是一晃而过的模糊面孔，也许只是和前一张车里的人一样。但我看到的他是这样的：一身破旧衣服，身上一个小书包（我猜里面是他的水壶、雨伞和两包当作午餐的小零食），手里一条小树枝，是新摘的，墨绿的树叶还未被全抹掉，不知是用来赶羊的，还是用来玩耍的，他一直在摇啊摇。在他背后是正在地上寻草啃的羊群，大羊专心致志找出草芽，然后用力的一口从根咬掉，满足的咀嚼着，小羊蹦蹦跳跳，东张西望，余光注视着男孩，想趁其不备一口咬掉他手中仅剩的叶子。在我和他对视的一秒里，我从这双明亮的眼中看到了很多，有我过去的模样，有我现在不曾再体会的快乐，有他想随路上的车一起开到远方的幻想，有他想快速长大的冲动，有乏味，有不甘，有激情，亦有宁静，更重要的是有自信，满满的自信，他相信他将来会离开这羊群，去到很远的远方。（我也相信！）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全程他是比我坚毅的眼神。

大山。是我途中见到最老的。来自大山深处的孩子，都对大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他们想走出大山，走进繁华的城市，但内心深处所爱和所眷恋着的，依旧是大山。我不知是否还有和我一样穿着破旧衣服，从未见过任何世面，口袋里从来没钱，性格孤僻却又内心高傲的人，对身边一切不屑的讨厌着，同时又含泪的热爱着。我幻想着站在每一座山上的样子，幻想着在山间窄窄的土路上奔跑的快乐，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云的巨人在前方领路前进，我在后方自由追击。累了我便在路边的巨石下，阴凉的草丛里，美美的睡上一觉，最后做梦在天上走，走过彩虹桥，赶着牛羊在河边喝水，遇到了赴王母寿宴的大圣，后边跟着七仙女，最后是杨戬，以及他的哮天犬。

生活。是我途中遇到最真实的。我看到赶着马车拉草的爷爷，看到田角驼着背除草的奶奶，还看到爸爸在开耕机犁着地，妈妈一边训斥正在跑开的小儿子，一边搅拌着脚下的复合肥。这是我所看到的最真实的生活，它只是诸多生活里面的一种。我不知道在远离此贫瘠土地的世界其他角落，那里的人们正在过着其他怎样的生活。但不由想起六七岁时那些每个夜晚和父亲走夜路去守山院的日子，那时父亲二十五，和现在的我一般年纪，却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两个孩子的爹。从家到山院大概三公里路，但那时的我还小，走不惯夜路，又是白天都难走的山路，所以每次父亲和我都要走上一个钟头。离家时天还很亮，到山里天就黑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时我怕，常常走到半路就要父亲背，父亲便往前跨一步，打开电筒照着我，“追到我我就背你！”，于是我便追，父亲便快步走，不知不觉就离院近了。也有我耍赖不愿意追的日子，父亲便一路背我，且一路背一路给我讲故事，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偶尔睡不着的夜晚，总是和父亲一起讲话到深夜，最后在烛光和父亲的故事里甜甜的睡去，记忆中父亲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难闻的农药的味道。这是些艰苦的日子，我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糖果，有的只是父亲深沉的爱，以及那一件总是沾满了农药我却觉得无比温暖的白色皮夹克。

戛！

车到站了，我的思考也该停止了。

做一件事就单纯的做一件事，你不能为了一件事的意义而去做另一件事。

思考就是思考，不为任何所谓的意义。

——但我会记住这思考。

今天晕车的厉害，我又要吐了。

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