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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学
一九七零年秋季开学了。我们从五年级跳过六年级,集体晋升为初中。
今天,是开学的第二天。天空格外的晴朗,让人遐想。
我们全校师生站在操场上,聆听曾校长的重要讲话:“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工、学农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她蓄着齐耳的妈妈头,个头偏矮,不胖不瘦,着装灰不溜秋,相貌普通,完全不能与梁校长媲比。
记得68年秋季开学时,天空格外的阴沉,也是在这个操场上,批斗梁校长。他头戴尖尖帽,胸前挂着一个大牌牌,上面写着:“反动学术权威梁国樑”,还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个大红叉叉,中间的“国”字是倒着写的。
台上:梁校长勾着腰杆,胸前挂的牌牌悬空至腰部;他低头面朝石灰地,头发灰黑,比较长;他一身浅黑,但干净。
主持人是万老师。发言的有:崔书记、杨主任、黄辅导员、几位老师和学生。
他们批判的内容雷同:传播资产阶级反动思想,鼓吹学而优则仕,读书做官论,他还胡说什么学校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请问他育的是什么样的人呢?育的是资产阶级接班人......都表示要与梁校长划清界限,做革命的接班人,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梁校长自始至终都是勾腰低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的最前沿,认真地接受批斗。尽管口号声此起彼伏:“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梁国樑!”“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梁国樑......”
批斗会结束时,是几位个头比较高的红小兵小将,把梁校长押解下台的。
此时,曾校长对着立式麦克风,认认真真朗读着手稿,音质有点唦:“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所以,我们今天,为了补充我们的革命新生力量,就从这学期开始,把以前六年制的小学,改为今天的五年制。”
她唤了口气,“也就是说,现在的小学六年级就是以前的初中一年级,就成了中学生了,可以正儿八经地参加革命组织——红卫兵,去闹革命。”
她吞噬着唾液滋润着喉咙,看着台下,“同学们,请注意听。”
她又认真念着手稿,“由于革命青年队伍的发展壮大,现在,中学的教室严重不足,我们正在抢时间着力修建教室。因此,凡是由六年级升为初中的同学,就直接进入三十二中学校读书。”
她努力提高声音,“凡是由五年级升入初中的同学,暂时就在本校寄读初中,等那边的教室修建好了,你们才搬过去读初中。现在,教师也暂时由我们这里的老师负责教你们。当你们去了那边学校时,再由那边的中学老师教你们。”
突然,她抬头问,“五年级的同学在哪里?”
“这里、这里!”我们挥手。
曾校长和蔼地望着我们这边,脱稿而说:“请你们记住:虽然你们在这里寄读,但你们现在已经是戴帽的初中学生了。也就是说,你们身体在小学,但思想灵魂你们已经是初中学生了。”
她向我们挥手,“所以,你们要带好头,起好大哥哥、大姐姐的模范带头作用,做好革命的表率,把命革好。”
她淡淡地笑了笑,“由于时间关系,我今天就暂时讲到这里。下面就由各班的班主任做具体的安排。”
台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欢送她离开主席台。
张老师说:“昨天同学们报到注册离开教室后,我们班的班委会留下来开了个会。会后,他们去教室,主动把教室里的清洁做了,可是没有抹帕。所以,当时我特别吩咐了你们,有条件的家庭,请你们今天带上抹帕来。现在你们把抹帕举起来,让我看看。”
张老师数了又数:“有八位同学带了的。这次用后,放在教室里以后再用,可不可以?”
有二位同学说必须拿回家去。张老师说:“还好。总算有六张抹帕放在教室里以后清洁用,大家要好好爱护它,每次清洁后,请同学们把它拧干,挂在教室后门的钉子上,这样才用得久一些。待会你们回到教室后,用抹帕把桌子、凳子、窗子、门框、黑板擦干净。清洁就说到这里,现在我们来排座位。”
张老师打着手势:“男同学站这里,女同学站那里;按高矮秩序排位,报数一、二;一、二......”
我们按照张老师的要求:单数和偶数依次分开排列,同性别的是同桌;跟随张老师,来到自己的教室;有抹帕的八位同学,忙开了;不多功夫,教室里干干净净。
我们现在的教室:是操场的主席台上,正面的一个楼房通道口的上面(即二楼)。
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教室,结束了四、五年级时与别的班级共有教室和轮流读半天书的日子,甭提有多高兴啊!
这次开学比较特殊,通知学生分别在上午和下午的时间到学校报到,还特别说明在以前的教室里报到注册。
我班同学昨天下午聚集在以前的教室里,迎接我们的是一位新女教师。她说:“同学们,你们好。我姓弓长张的张,教你们的数学,兼班主任。”
她表情严肃,中气十足,“你们看看桌子、凳子,他们上午做的清洁。你们要注意保持。这不属于我们的教室,明天开完会,我带你们去。”
张老师拿出点名册,对我们核实后:“共五十四名同学,有两位没来。”
她话锋一转,“由于你们是小升初,走的走,来的来,人员变化比较大。我们班的班干部,这次由我和郝老师慎重决定的:这次仍在班里学习的班干部不变,现有两个空位,重新补选上,便于为同学们服务。”
她故意顿了顿,“在这里,我只说补进来的班干部,到时请你们站起来一下。”
她突然想起了,“哦,不对!以前你们的集体叫作‘班’,现在把‘班’叫作‘排’。所以,以前的班长,现在叫排长。”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摊开看了看,“其它的谓称不变,比如,任真才同学,仍然是劳动委员。”
“新增的两位干部,请同学们注意听:一位是我们的排长,欧明同学。”她提高嗓门,“喂,谁是欧明同学?请站起来。”
欧明涨红着脸站了起来。同学们齐唰唰地盯着他。
“不错。”她示意,“请坐下。”
欧明嗖地坐下。
“学习委员,黄峰同学,请站起来。”
黄峰左顾右盼才起身,惹得同学们一阵笑。张老师一改严肃破涕捂嘴而笑,还连连摆手:“坐下、坐下。”
“不错。”张老师回过神来,面带喜悦,“这学期的排干部就这样定了。下学期由同学们自己来选。”
她把纸叠好揣进衣兜,“排干部的事就说到这里。明天你们听完校长讲话后,同学们就跟我一起回我们的教室。”
她手一指,“当然不是这个教室。所以,你们家里如果有多余的抹布,请你们带一张来,明天做清洁要用。明天请同学们背上书包。”
她提高嗓门,“今天没来报到的有,李小天和常晨亮,你们回去后,一定要通知到他本人或家长,叫他俩明天一定要到学校来,校长有重要讲话。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开始,在操场上集合。到时候,我在操场上等你们。你们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最后,我说一句:我们的五位排干部,请留下来开个会,其他同学可以回家了。”
我们五个同学,走在回家的大路上,说开了。
秋红说:“我去通知常晨亮。”
尹小美说:“怎么没看见王天平呢?”
我说:“王天平搬家了。”
“什么时候搬的?我们怎么不晓得呢?”尹小美很吃惊。
“才搬不久。”
“哦。怪不得最近没看见他了。”
王妈与李妈是两隔壁。王妈家的双双与李妈家的李三、李妹经常闹矛盾,致使两家经常吵闹。居委会干部蒋妈来调解过,也无济于事。
前不久,王叔叔找到一户人家调换房子,王天平他们就搬了家,离开了马桑岚垭,我好不习惯。没多久,父亲经常拿着过了两天的报纸回家来看,不再返回去,说是用他们行车班组费订的。
还有:我刚混完五年级的时候,隔壁宣妈家老三高中毕业了,就面临着到边疆去还是上山下乡的选择。
宣妈死活想不通,说什么也不肯作选择。宣伯伯是党员,单位领导为此事还多次找他谈过话,宣妈还是硬顶不肯让步。
有天傍晚,宣妈和宣伯伯居然打起来了,多亏母亲及时赶过去把宣妈拉开至我家。
宣妈啜泣着,挺着像十月怀胎的肚子,断断续续说:“张妈吔,你没有到这一天,不晓得。”
她抹了一把泪,揩在灰不溜秋的裹着肚皮的短袖衫上,“你看嘛,老三没有正儿八经读过高中的书,就高中毕业了,才十多岁,肚子里又没装什么货,到那么远去,能干什么呢?”
“张师傅在家吗?”宣伯伯也赶过来问。
“没在。他上中班。”
“张妈,你来说说。”宣伯伯气鼓鼓地说,“胳膊拗得过大腿吗?组织找了我三次谈话,我是革命军属。我的脸往哪儿搁?!”
宣伯伯光着脖子,板着脸上的青筋,“头的两批已经走了,现在轮到第三批,不能再往后面拖了!”
“宣妈吔!你家宣师傅是党员,要带头。”
“绝对不能到边疆去。”宣妈缓过气来,“去农村,也不能跟到集体走,他个头这么小。”
宣伯伯扭头就走。
“宣妈,你回去好好跟他商量商量嘛!你去打听一下马桑岚垭那些人走的情况,再说。”
“张妈吔!”宣妈没了眼泪,摇着头,“我早就打听了,夏妈家的大儿子支边,到了什么建设兵团,苦得很,干了一天的活路,连饭都吃不饱。杨妈家的二儿子到农村宣汉,连煮饭的柴火都没得。你看,啷个办!”
“你家老三好歹也是高中毕业,十八、九岁;人家夏妈和杨妈的才初中毕业,十五、六岁,第一批就去支边和到农村去了。你家老宣是党员,又是军属,我也不晓得啷个办。”
母亲一眼看到了鸭子,“哎哟,我家鸭子回来了,这个天了,还在下蛋。”
“运气还好嘛,这么热的天还有蛋下。耽搁你了,吃饭的要回来了。”宣妈走了。
没过多久,听母亲说:宣妈家的老三是插队在老家铜梁落户的,那里有自家的亲戚在做官;紧接着,媳妇艾红挺着个大肚子探亲回来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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