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妖

人们常说人世间最让人迷惑的事情是爱情，对此我常常嗤之以鼻，认为这仅仅是脆弱渺小的人世间因于无法掌控爱情的一种无奈。然而直到我在炼狱之火中将要化为齑粉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直所要追从的爱情其实也不过是一场飘渺的幻境而已，甚至于它只存在于我越来越模糊的记忆之中。 好久以前，我是一个守山的小神灵，虽不是什么大仙，也没有什么大的神力，但也算是位列仙班。我常常出入于山下的那座镇上的人们为我修建的神庙。每当干旱的时候他们就会带来很丰盛的贡品来供奉我，求雨，祈福。而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在仙界渺小的山神，并没有呼风唤雨的神力。但是看着天灾给众生带来的苦难，我总会做些不是我分内的事情。去跑很远很远的路将众生所受苦难的声音带给菩萨听。我相信这总会有结果的。

菩萨是一个很好的神仙。大慈大悲，常常为众生所忧。每次听到众生苦难的声音，菩萨总会深深的皱下眉头，通过自己的法力消除众生的苦难。因此我很崇敬她，膜拜她。

然而，有些时候，菩萨也会深深的叹气。

“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有果必又因，他们现在所承受的苦难毕竟是原来作恶的果。我只可以稍微的缓解他们的痛苦，但他们的痛我却不能永久的消除。”

我说：“我不懂。”

菩萨问我：“你已经修行了多长时间了？”

我说我已经在山中修行了五百多年了。这五百多年来，我每日在山中与动物为友。看镇上久住的众生，看他们的幸福与悲痛，看他们的生老病死，一代接一代的。

菩萨说：好好修行吧。终有一天，你会理解这世间的一切，幸福与苦难，仙与众生。

我点点头。看菩萨消失在一阵仙雾之中……

二月二龙抬头之日，镇上为了祭祀为他们降雨而受罚的龙王，举行了很隆重的集会。龙王恩泽于众生，连我这个不相干的小小仙灵也得到了特别的供奉。山下我的寺庙里摆满了干果酒肉。我尝了一块放在案头的玉米饼。很是香甜。看得出来这是人们用了最好的玉米粉做的，他们祈求我在将来能够给他们带来丰收与幸福。我化为人形，在我的衣袖里装上了一块玉米饼。追随着赶来祈福的人群回到了镇上的集市，我想我是被这热闹的气氛给吸引了。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很是拥挤，人们流返与各样的店铺之中，大街上随着各适的叫卖声货郎小贩接连而至。我感到一丝的慰藉。因为或许他们会想到：在山灵的庇佑下，镇上的生活很平安幸福。

一阵风起，天空有些暗淡下来，稀落的飘起了雪花。

在依旧熙攘的人群中，我发现了一个弱小的身影，很单薄的衣服。蜷缩在一家店铺的旁边，瑟瑟的有些发抖。她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的脸庞。周围的众生在她的身边过往却并不斜视的看她，我想她大概是被人世的温暖给抛弃了吧。我走近她，将我衣袖中的香甜的玉米饼递给她。她抬起头来，发丝依旧遮住了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看见了我。这凌乱的发丝下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眼神呢？

菩萨曾经告诉过我关于人世间的事情，千丝万缕，是理不清的。我想既是理不清，就不去理会。我想要做的，只是单纯的满足他们对于丰收的祈求。

我静静的走出街上喧闹的人群，人形下，没有人注意我这个小小的仙灵。快到山下的时候，已近暮色，远远的观望这镇上明灭的灯火，感受着众生小小的安逸。

走进寺庙，点燃烛火。在桌脚暗黑的阴影下有一个蜷缩的身影，我甚至能感受到那黑影的瑟瑟发抖。我猜可能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进来的害怕，或者是由于饿了的原因。我指着桌上众生拜我的祭品告诉他：吃吧。

听到我的声音。她停止了瑟瑟的声响。缓缓的站起身来。浊黄的烛火下，我看到的仍旧是丝缕凌乱的发型。遮住了半张脸庞。我清晰的记得这熟悉的在镇上遇见的弱小的身影。她真的是饿了。我走进她。退去自己的长衫，轻轻的披在她瘦弱的肩头。她稍稍往后退缩。我想是由于害怕吧。我告诉她，外面很冷，如果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的话，就在这里歇息着吧。

轻轻的掩门而出。留下微暗的烛火在这深深的夜色中摇曳。几近熄灭。

清晨早起我来到了寺中。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墙角的暗处却没有了她蜷缩的身影。她一定是走了吧，想想这寺庙既不比客栈那般舒适。夜深中仅有一石刻的守山之神为伴。歇息避难尚可，又怎是久留之地？

转身出门。抬首却与她相望。洗净脸庞，梳起丝发，面目倒是清秀了不少。小心的捧着裹起来的叶子。她说这是早晨的露水，山林的精华，很是甘甜。我笑笑，又怎么能冷却她的辛劳呢。遂将露水饮尽。虽然作为山神久居山林，我竟然是第一次喝山林的露水才觉其甜美无比。很是汗颜。

我指着桌上的贡品说，这些东西你饿了就吃吧，留在这里是要坏掉的。

在仙班中 ，或许守山之神是最小的神灵了。虽然我已做了五百年的守山之神，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天庭。我曾经问过菩萨天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菩萨笑笑。天庭，只有当你有足够的修行的时候才可以进入天庭。那里掌管着世间善恶，因果循环。我问菩萨天庭不掌管众生恩怨情仇么？为何我看他们太多的人都为所谓的情而迷惑？菩萨告诉我恩怨情仇是万物间最最复杂的事情，常常会让人不知取舍以至于误入歧途。么说众生，纵然神人也时常被情所惑。终遭惩罚，我明其所——我对菩萨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仍旧给我带来了采集的露水。我笑笑接过叶子。饮尽。看着她破旧的衣衫。我告诉她，我带你去镇上吧，给你新做几件合适的衣服。

没有了那日的熙攘，但是行人依旧很多。在店铺里，她相上了一段白纱。店铺老板说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是江南最好的丝绸作坊的绸纱，每年我们店铺只能拿到十几匹而已。为姑娘量体裁衣，三日后便可来取。

在离店铺不远的一条街上。我为她找得一间客店暂且住下。山林夜间过于湿寒，却不是常住之地。

我问她是哪里人，为何会沦落至此。她低头，闭口不语。看到她这般为难的样子，我知道必有难言之处，自不多问。只是让她在客店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我已告知店主三日后会将衣衫送来。

转身要走，她轻轻的咳出声来。说 ，我叫颜。

回到山中。早起看到低矮树枝上的滴滴露水，我想到了那树叶包起来的晶莹的露水，那般甘甜。我摘下一片叶子。将这些露珠收集起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一口甘甜的露水需要多么大的努力才可以得到。

今年雨水比较充分，此时并没有多少人来求雨祈福。我想这也好，我可以静静的继续我的修行。纵然没有了燃起的香火，没有了供奉的食物。些许时候会感到寂寂的有些冷清。

过了几日，我去客店去看她，颜。房间里一切照旧，却并没有见到她。杂役告诉我已有几日不见她的身影了。想必应该是走了吧。我不自觉的有点担心起来。一个柔弱的女子又如何知道保护自己呢。我想或许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本不相识，也许是家人找到了她，将她带回家了吧。但那个她要逃离的家，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呢？我陷于自己幻想带给自己的苦恼之中。

颜，真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春天百花开放的时候，我告诉山中的花仙子。

她会很早就起来帮我采集林中的露水来喝。现在好久都不见她了，不知道她会流落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花仙子皱眉，紫生不是仙灵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心事。切不可迷恋世间情欲，枉然白白修行数百年。

我告诉花仙子，我明其所以。

仙子放松眉头，轻声哀叹。

如是低语。

明白又是如何？凡间恩怨往往早已注定，逃也逃不掉的，一切都是因果缘由。纵然三圣母灵气聪颖，为情，却也落得那般惨淡……

凄凄低语，并不想让我听得到。

纵然冷寂。我依然会在山中作一个山神，潜心修行，待到修成仙魅，去做菩萨一样的大仙，普度众生。

今年年景很好，雨水充裕，庙中许久都没有人来拜祭了。渐渐的衰败破落起来。只是偶尔的会有可口的食物供上。想来应该是一个诚心的人供奉来的。

拿起食物，竟也有那种香甜的玉米饼。轻轻的咬下，是一种淡淡的甜。

那夜，我被吵闹的吼声吵醒。起身，看见众生举起火把，高声叫嚷。众生群情激愤的样子。

一个术士模样打扮的人左手拿着念珠，右手将经书举起到额前，念念有词。周围的一切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可怕的氛围。

他们喧闹，气愤的嚎叫着。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从石刻的塑像下分出身来。我想要显身去叱问他们为何会如此的不敬。但仙灵终有仙的束缚。

他们是为了抓我而来的。灯火不及的阴暗处，一丝柔弱的声音，略显沙哑。我看到了阴暗处颜的身影，依旧是那么单薄。只是一身白纱素颜，更显面容清丽。

我想问她这么久来去了哪里，有没有再挨饿受冷，颜依然轻轻咳下。

我是妖。 是人们万般想要除掉的妖。

我说既是妖，不与众生为难，井水不犯河水。我会给他们解释清楚的，众人便会退去。

菩萨曾经告诉我关于世间妖的事情。得天地之精华，吸万物之灵气，苦苦修行数百甚至上千年，便可成妖。进而修成正果，即可位列仙般。而妖且然不可祸害人间。否则会要打入地府，夺去魂魄， 成为地狱中四处游荡的孤鬼，再无晴天之日。

颜说不行的。自己已经迷惑人间多年，已成一害，今日被术士追逐至此，想起早时的缘分，便来看望。没有想到却惹来大麻烦。

我告诉颜不用害怕。我自觉有恩于民众，可以保住颜平安离去。我告诉颜我是守山之神。

颜笑笑。

我早已知道你是守山之神，更是这样才要早早离去，神人是不能在人面在显身的。否则，会被剔除仙骨的。

颜走出庙门。我施神力，一阵风沙卷起，颜不见了踪影。

术士恼怒了，煽动众生。山灵竟然庇护着妖孽，这样的山灵，有岂会保佑我们？众生愤怒了。他们将愤怒的火把仍下他们修建了一百多年的庙宇。干枯的寺庙在烈火中丝丝作响。瞬间便燃尽，化为残垣。

我无处栖身——天将将我押回天界。

我告诉天将，我没有能守得一山安宁，甘愿受罚。

天将告诉我，神庙被烧，我已将让天庭蒙羞，后果本是很严重的，幸而有菩萨给我求情，才免于一难。

在天界，我见到了菩萨，又是数十年不见，菩萨仍然是那般和善。我告诉菩萨寺庙被烧是我的责任，我真的毫无怨言的接受惩罚。

菩萨十指相合，说：“紫生，你作山神已经三百年。三百年间，我对你的心思巨细，本应修成得道，却因迷恋世间情怨，功亏一篑。”

再怎么掩饰，也是逃脱不了菩萨的慧眼。

看着菩萨和蔼的面容，我懊恼与没能谨遵菩萨的教诲，终成大错。只是深陷情中，身不得已。

菩萨告诉我说世间最使人迷恋的就是恩怨情仇了。你修行太浅，不能够掌控这恩怨情——却被恩怨玩弄。

再去地府，作一名夺魄的小吏吧。

这样，我便在地府之中做了一名夺魄的小吏，将生死薄上阳寿已尽了的人及作恶太多的人夺取魂魄，将魂魄押往轮回城，在那里接受判决，接受惩罚，终进入下一轮回。每天我都会将成百的魂魄送入轮回城。那些魂魄中，有老死的老人，病死的青年，以及因战事而死的大人小孩。也有无法反抗父母之命而不甘心嫁给不爱之人而寻短的少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五百年过去了。这五百年间，我看尽了人世间的生死别离，恩怨情仇。然而却不能参透令人迷恋的爱，以及那一身白纱的颜。

这五百年也无法释怀的依恋。

之后，我在地府作了一名判官，每个魂魄，我圈点他们生前的恩怨情恋。判决他们在下一轮回是投入富家，还是贫寒小家。除此之外，还有在地府中禁魂而不能投胎的，便作为孤魂野鬼，没有归宿。审判之后，他们便会经过那座地府里的那座奈何桥，忘掉前世，转而下一轮回。我曾看到多少魂魄在桥边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有多少魂魄在桥头长久的回眸，伤心离别之痛自不必言。

这样又过了五百年，我深深的体会到了众生短短生命中的情与恨。那些众生的魂魄在离开地府投胎之时，总会祈求我来世一定要让他们与至爱相遇。我还在苦苦思索，却终也不得参透。这令人神迷惑的爱。

我已经在地府中做了千年的鬼魅，那一日我重返天界。告诉菩萨，千年以来我历经了人世间无数的生死离别，见证了至爱的人在下个轮回中再度相遇，从不知到相互依恋，再经历下个轮回。

颜，那个我曾经迷恋过的作为妖的容颜早已淡去。我告诉菩萨我要修成正果普度众生。

菩萨点头。那你就再做回山神吧。切忌迷恋尘世凡间。

在地府的最后一天，我整理好自己曾经翻阅过无数次的帛书，他们记载了世间所有的轮回。菩萨说过凡事因果报应。我想要找到我迷恋的因。

翻尽成堆的卷轴，竟然沮丧至极。

我徘徊着，在地府城中远眺荒野。远远的望见被囚禁的魂魄。鬼吏告诉我，他们将要被押往炼狱。在那里受尽痛苦，魂魄将被囚禁于炼狱，在荒凉阴冷之中再也不能转世。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回眸的容颜，那个我要完全忘却的容颜。我以为我已然将其忘掉，然而深埋在心底的依恋终究在这回眸中迸发。

我找到菩萨，看着菩萨可亲的面容，我说我终究还是无法忘却。菩萨轻声叹息，原以为在地府中你会将她忘却，没有想到千年的修行竟不如一次回眸的颜。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菩萨告诉我押往炼狱的魂魄是不能再转世的，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徒劳。

我不相信，终是会有办法的。

我冥思。我千年以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忘却，而今才知道我是在等候，等候她的回眸。我告诉菩萨我愿意用我千年修来的仙骨来换取她的魂魄。

菩萨依然是那般的安然，告诉我凡间生命都有自己的宿命，是强求不来的。

我坚持。我告诉菩萨纵是这样我便要对抗宿命。我要用我的仙骨来换取她的魂魄，绝不枉然悔恨。

既然这般痴心，想来劝说也无益。那就随你所愿。不过，宿命是无法抗拒的。

菩萨告诉我。

我看到颜重获了魂魄，看着她渐渐离开地府，我无憾。我走向雷霆台。在这里我的仙骨将要被剔除。我知道我将要变成天界的一粒尘沙。

静静的，我闭上了眼睛。雷声劈下，如撕骨般疼痛。

我睁开虚软的双眼，像是沉睡了千年。我看到了花仙子，在一旁静静的等候着。看到我醒来，花仙子含着泪水开心的笑了起来。紫生你终于醒了。

看到花仙，我问道，颜呢？

花仙说是那个紫生冒死救下的妖么？

花仙说她已经离开了地府，安然无恙。我感到心头的沉重瞬间化为乌有。花仙问我，紫生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你已经没有了仙骨。千年的修行依然废掉。

既不能做仙，我愿下界修行。集天地之气。为妖，去追寻那千年的作为妖的颜。

花仙骇然。

于是千年之后我又回到了世间，不是作为神仙的存在。我在幽暗的深谷中，饮露食果。吸收山谷之精气。没有了仙骨，所有的修行都要从头开始。就这样又过去了五百年。这五百年是何其的漫长与艰辛，期间我从没有离开深谷半步。为的只是化而为妖，去追寻那千年前的回眸。

即为妖，便没有了作为仙灵的束缚，无拘无束。享受着妖的自由。追寻颜到了江城。站立在颜的面前，我问道，还记得我么，那个千年之前的山灵，紫生。她有些愕然，记得，当然记得。紫生为颜作的一切，都记得。只是颜为妖，想太多的事情只是徒然增加烦苦而已。

我告诉颜，太久以前，我为神灵。自有天界的束缚而不能与你同在一起。而今我已化而为妖，便可与颜一起浪迹凡尘，仙规也不能够阻止。

颜转过身去，不置可否。偶又转身过来。说道： 既是无法阻止，你若愿意，跟这便是。

颜依旧是翩然的长发。俏丽的面容。纵使许久也不会老去。

颜每日都在江城。颜说：这幅人形真是碍事。必须要食人心才可以保持。否则的话，妖形毕露。

颜缓缓的抬起双眸问我：既然这样，你愿意为我觅得人心？

颜俏丽的面容在暗淡的灯火下有些许的妩媚。我告诉自己我已然是妖，早已剔除仙骨。我告诉颜我愿意，也绝不枉然悔恨。

颜混迹于守将王生府。不隔几日，我便会将觅得的人心送去。颜掩面而吃。说：这副不老的容颜，却要吃如此恶心的人心来维持。真羡慕那些美丽的女子，天生人形，受尽男人恩宠。

我告诉颜，我已经将人心的腥味去掉，食之无味便是了。在颜如水的眸子中，我看到了丝丝闪动的不悦。

此刻我发现我竟然不了解颜，不知道她终日皱眉在思付着什么。

那一日，颜离开了王府。

颜说：我要觅得百颗人心，熬成丹药。这样便可以永为人形，与王生厮守了。我愕然。我大吼，你为妖，又为何迷恋渺小的人呢。

颜说： 我已经作了千年的妖，千年之中，天天如此，年年依旧，受尽了寂寞的感觉，只想获取一份简单的爱，与所爱终老而死。

而在江城，我便找到了我心的所属，王生。

我大吼，那我呢，我不惜打破天条，放弃仙般，受尽磨难，终成妖，为的只是你。这番真心，竟然不比王生几日的魅惑。

颜告诉我不是的，那只是我一厢所愿，别人并没有强求。

我突然发现颜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近乎冷酷。看着她冰冷的眼神，我告诉颜，既是这样，我也会为你觅得百颗人心。

我懊悔，却无奈。我忽然发现我告诉菩萨说我绝不枉然后悔的时候是多么的可笑。真的，我想笑。对着嘲弄一切的恩怨而笑。我想颜定是受到了王生的魅惑而已。而我是会让她放弃这个愚蠢之极的念头的。

夜深幽静，我很容易的进入王府，嘲笑那些渺小的众生，如此的渺小与无力。我将锋利的刀刃插入王生的心脏。说这刀是为了你不值得的拥有。他就这样的静静的倒下了，血液汩汩流出，锋利的刀刃使他甚至来不及呼喊。

取下心脏，我将这颗鲜红的心脏放入丹炉，一起熬制成颜所要的药汤。

盛起满满的一碗，我端给颜。颜从我还带有干迹了的鲜血的手中接过药——闻闻，颜说还带有些许的腥味，轻轻地喝下汤药，我说：喝掉药汤，再也不用吃血腥的心了，我会带着你离开江城，永世厮守。

颜看着我，说：我不会——我会伴着王生，和他一起终老，我已经厌烦了作为妖的存在。

我伸开双手，看见了我手上的血迹了么，这些血迹便是在王生的心脏中流淌的血液。

颜惊恐的看着我，双眼转而那浓热的汤药。木然，手中盛有药汤的碗悄然滑落。疯也一般的跑了出去。颜知道，这汤药中，便有那颗她所依恋的心。

此刻，火把已将王府照的如同白昼，王府上下失声痛苦，看着王生被鲜血浸染的衣衫，我感到了一阵复仇的快感。

颜拨开众人，将血泊中的王生揽入怀中，血液也将颜的白纱浸红。我高高的站在屋檐，低头看着这所有的景象，看到了颜眼中无限的哀伤。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颜抬头，愤怒的看着我，脸色变得如此的苍白，唇角咬破而流出了淡红的血迹。颜低头，看着早已死去的王生，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躯——亲吻着他苍白的脸。

朝天怒吼，一阵风起，颜吐出了自己千年来修行的精气，汇聚成晶莹的丹。轻轻的放入王生微微张开的青色的唇中。

此刻作为妖的颜，已失去了千年的修行，在火光的映衬下，渐渐消逝，如晶莹的玉般消殒。

看到颜的消殒，王生的复生。我想到了颜就想起王生，就如是千年以前我救起颜将要被囚禁的魂魄，是至死不渝的迷恋。

转身看着漆黑的夜——我告诉自己颜真的离开了，或许此刻她的魂魄正在王生的身边萦绕，只是那是我再也无法企及的依恋。

我绝望了，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停留，作为这妖的存在。

我想要回到地府，因为我的心已经燃尽。到了地府，天将将我擒拿，我知道我依然是祸害生灵的妖。将要在炼狱之火中饱受磨难，化为齑粉，永也不能转世。

在押往炼狱的途中，我又一次的看到了颜的魂魄，鬼吏告诉我来世她将会转世为人。

想到菩萨曾经告诉我世间最令人迷惑的莫过于恩怨情仇，我常常对此嗤鼻。而现在，在炼狱之火中我的魂魄将要化为齑粉的时候，我才枉然的发现，我尽了一千五百年的时间，或为仙灵，或为鬼魅，或为妖，也不能将其参悟。

最后的时候，我才明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