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花

暗花这两个字弥漫出来的气息，只望一眼，便欲罢不能。

澳门。霓虹。车流。人声。

夜。所有的色彩都臣服于夜。潮湿，血腥。这是培植暗花的最佳土壤。

暗花是笔赏金。500万。足够买掉许多人的命。

人物关系呈现三角形。幕后洪先生，A帮基哥，B帮乔治。警察在这部影片里是不占分量的。所有的警察要么属于A帮，要么属于B帮，否则便属于洪先生。

梁朝伟饰演的就是一个警察。属于A帮的警察。他随手带着枪和白毛巾。他奉命追查暗花，以及由暗花引来的杀手。

刘青云是一个初入澳门的神秘分子。光头，头上有青龙文身。洪先生手下。

邵美琪是“中国城”夜总会的舞女。神经质。呕吐。多变。真正的身份是洪先生手下。

三颗棋子。很快便在一间灰阴的小饭馆里碰了头。梁朝伟与刘青云共有三次对峙。第一次，梁朝伟正在惩戒一个疑似暗花杀手的男人。他狠狠地用酒瓶砸碎了他的手。刘青云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喝罗宋汤。梁朝伟意犹未尽地转回来拍刘青云的桌子：“我不喜欢你的样子，赶快给我离开澳门！”而后邵美琪是出现在电话里。

刘青云的扮相极凶狠，又平静如水，深藏不露。乃至手段也叫人叹为观止。开车时用自己的头把面前的挡风玻璃撞呈棱花状。飙盲车，你怕不怕！他始终不动声色，游刃有余。他被追杀至电梯。他一脚挡开电梯门，面对着他的追杀者，平静地说：“你进来。”追杀者怯步：“有种你出来。”刘青云暴喝一声：“你进来！！”眼神顿时杀气蒸腾，势如破竹！追杀者猛地被吓得浑身颤抖。然后刘青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关上电梯门，扬长而去。

而后的发展，已经不在梁朝伟的预料之中。当被他们拘捕的疑犯临死前暴料出，暗花的幕后正是梁朝伟本人，当在梁朝伟的房间里发现一具无头尸体，当他随后在自己的办公桌底下发现的黑白纹花相间女包——里面正盛着500万暗花赏金！他知道，他已经深陷囹圄。他前方唯一的路，就是没有路！

自此，洪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命运。

梁朝伟在片中的人物性格始终是多面的。他自信。影片一开始，背景里就浮出他不屑的独白：“有什么事情明天晚上都可以解决，还用得着怕洪先生什么，一个十几年都没回过澳门的老家伙，能狠到哪去！如果他真的那么厉害，我也很想见见他。”他成功，但是又没有野心。为了完成各种任务，他下手狠毒，不计一切，但他随手带着的白毛巾暴露了他的胆怯、不安、犹豫、恐惧，还有孤独。他每完成一个任务就满头大汗，像淋过浴。然后他神经质般抓起毛巾擦啊擦，以掩饰他内心的惶恐和拒绝。他的眼神亦深可琢磨。那眼神狠，但不绝；凶，但不险。像一只幼小不安，又破釜沉舟的困兽。

邵美琪与梁朝伟亦有三次对峙。第一次她以证人的身份，她神经质一般地呕吐，恐惧模糊的表情博得了梁朝伟的相信。但是她的假证词随后便使梁朝伟证实了她是洪先生的杀手。而这时她已经进行着下一步连环：把装满500万的女包放到梁朝伟的办公桌下。第二次对峙是梁朝伟逃到渡轮站，在他被警方追击的过程中，邵美琪早在渡轮站等候他。她一脸明智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洪先生安排了一条快艇，在H出口。”下一秒她就出人意料地脸色一换，突然抱着自己的头，做惊恐万分状，高声惨呼，完全是一个受到惊吓的良民。这举旨在把警察引来，使得梁朝伟只能顺着她安排好的路往下走。这一幕无疑使得她这个角色非常出彩。最后一次他们的会面，是梁朝伟在渡轮站侥幸脱逃之后，回头来找她，逼问他们的计划。在生死关头，邵美琪理智全失地破口大骂梁朝伟，倒显出几分豪烈之本色来。

影片借梁朝伟与刘青云在监狱中的正面对峙时，点出导演的意图。刘青云从不离身的弹球，被他挥手掷出，他面无表情，晦暗难明地道：“我们的命，就像这弹球，一旦弹了出去，滚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点得很明白，且没有一种硬塞给观众的倾向。

监狱里，透过气窗刺进来的光线，浮起大朵大朵游离的灰尘，犹暗花怒放。

刘青云在影片中始终是一个要比梁朝伟清醒的角色。他一早就看到了命运。所以无论他多么凶狠，始终带着一种超脱的平静。虽然他依照着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前进，但似乎随时等候着任何一种可能和意外落于他生命之上。而梁朝伟，他一直以来的成功局限了他。是在一环接一环地发生之后，他才逐步接受命运的。

梁朝伟与刘青云最后一次对峙是在一个旧仓库。摆满了残废的镜子。折射出二人的无数角度。每一个影象都是残破不全，隐晦而无法描摹的。宛如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他们在黑暗中，依赖镜子中的影象来攻击对方。虚虚实实各悬一线。枪声，人影，纷纷破碎。梁朝伟最终战胜了刘青云。他剃光头，扮成刘青云出现在凌晨四点的码头，等待洪先生的人把他安全送离澳门。

凌晨四点就是死！这是不得不成真的谶语。

“七年来，我每天都穿着防弹衣。” 梁朝伟在杀邵美琪之前，带着一丝惨烈的、得意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

但是自他身后呼啸而来的那颗子弹直接打破了他的头。

洪先生早已经决定了刘青云在完成任务后的命运。亦等同于梁朝伟的命运。

当片子里出现的所有人物，随着情节的涌落，都被宣判为“棋子”的时候，我想，导演的潜台词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角色，其实，也包括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