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7月,秋芮大学毕业。
她只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拜伦的诗“以沉默、以眼泪。”她的朋友圈几乎从未出现过美食美酒和美景,一如既往的安静又机械。这次也一样,没有大批量的毕业照也没有热闹的毕业聚餐,只有这句话。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姐姐,好像是生活的看客又好像她就是生活,对待感情格外珍惜却又置身事外,从不沉溺于生命中任何一次聚散别离,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是的,她从不回头,自我认识她开始就是那样,我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
秋芮不爱说话,她不会跟父母撒娇买漂亮的裙子和鞋,不会在每次考试后拿着成绩单向家长要求奖励,更不会跟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玩拉火车的游戏。她每次都考第一名,得各种各样的小学生知识竞赛奖,平时只喜欢待在家里看百科全书和动物世界。街坊邻居们都夸她聪明夸她乖,管教自己家调皮捣蛋的孩子时都说的是“你看看别人芮芮学习成绩多好,多听话,哪像你们这些熊孩子只知道出去撒野,不给我省点心....”嚷骂教训的声音伴随着巴掌呼在屁股上,哎,对了,还有小伙伴们的哭声。那时候的我啊,作为大院孩子联盟的大姐大,心中充满了愤意并直接怨恨到了小姐姐的头上。
直到有一天,我妈妈也叫我主动去找她玩多跟她聊聊天,我终于爆发了,分不清是为小伙伴挨家里打而愤怒还是源自那个幼小的自己不甘的嫉妒,我扔掉手中的故事书大声的跟妈妈说“我就不想跟秋芮玩,我讨厌她,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好,不就是考个第一名吗,我还不是考我们班第一名,哼,她明明不合群还说她乖,我不需要向她学习,我不去我就不去!”我一边哭一边委屈的指责他们这些大人总拿我们去跟别人比较,越哭越伤心,哭了好久才发现妈妈眼睛有些红坐在那不说话,吓得我停止了哭声然后呆呆的坐着等候发落。记忆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妈妈沙哑着嗓子说“西西,乖孩子,在妈妈心中只要你健康快乐就是最好的。妈妈叫你多跟秋芮姐姐玩是因为她太孤独了,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懂事,需要人陪伴。善良的孩子应该学会去爱别人,带给别人温暖,你说呢?”我懵懵懂懂的点头答应了,但当时小小的我更多的是为了让妈妈不生自己的气。
小时候啊,对情感特别敏感在意又无比洒脱开怀,那时候真好。
第二天起床上学猛然想起自己答应妈妈的事情,一阵懊恼,却又不得不遵守约定。想了想....算了,去就去,正好了解了解那个秋芮有什么了不起的。蹦蹦跳跳地跑到她家门口敲门,连敲了几声才有人出来开,我站在门口,阳光从她家房顶直射过来,有些刺眼睛,我拿手遮了遮,好像是秋芮妈妈,赶紧说“刘阿姨,嘻嘻,我来找秋芮姐姐一起去上学呢,她走了吗?”她妈妈招呼我进去屋里,让我稍等一会,秋芮去洗漱了,转身朝我笑了笑问我吃早餐了没有。我可能是被门外的阳光晃的有些眼花,我看见她妈妈眼部淤青嘴角也裂了,好像手臂也有伤痕。这是怎么了呀?他们家出事了吗?她妈妈怎么感觉被打了一样……无数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可又不敢随意问出口,只是回答说吃过早餐了,然后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严肃的想着问题陷入了电视剧《熟悉的陌生人》中,就是那个去小明家看过几集的家庭电视剧,后来被爸妈勒令禁止再看,但仍然记得剧中的女人被她丈夫家暴的场景。
过了十几分钟,秋芮背着书包从房间出来,看到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我拽了拽书包的带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问可以走了吗,她点了点头。出门右转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再走几个台阶就是大马路了,一路无言,对于我这种话唠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心里想着从这里走到学校还有两公里难道要一直这样?哦,天哪,这个任务好痛苦,接下来可怎么办呀。内心无比的纠结,脸上自然也是一片屎色。突然,秋芮停了脚步转过来看着我,微笑着说“西西,是你妈妈让你来陪我上学的吧,替我跟阿姨道谢也谢谢你。”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只能用瞳孔放大来形容,只脱口而出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随后捂住了嘴巴。她微微的笑着,眼睛里参杂着一些别的情绪,没有做解释,慢慢的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了。那时的我不懂,在我心中她也不过是比我大两岁的小孩而已。
后来两天我很挫败,连小明和小白他们叫我去院子里玩玻璃球都拒绝了。我想不通秋芮为什么知道是妈妈叫我这样做的,也很郁闷自己答应了妈妈的话没有做到。她那么平静地看穿了我然后清醒的接受着这一切,我的内心别扭且矛盾,挥之不去的却是她向前走的坚定背影。像是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我,我想靠近她,想摸清楚她眼睛里的情绪,想知道她妈妈为什么嘴角裂开全身淤青。更重要的是,我其实也觉得她拉着我的手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很温暖。
那一年里,她上五年级我三年级。不论刮风下雨、晴天或暴雪,我每天都去等她一起上学再等她放学回家,她总是温和的笑着话也很少,依然是屹立不倒的第一名依然是三好学生依然不会在院子里和我还有小明小白一起玩游戏。可我却越来越喜欢她、崇拜她,因为我慢慢地发现她其实只是比较慢热只是不去表达感情,可对我也算是极好的。比如会时不时去我家给我讲题,会给我买星星月亮的贴纸,会给我讲那些她看过的书,还会谈到她的理想。那时候七岁的我并不太懂那些她喜欢的宇宙星空更不懂她的理想,但我很认真很认真的听着,仿佛这样就能进入她的世界。我偶尔也很困惑,明明她只比我大两岁啊,等我长到九岁或许也不会那么向往自由。
春夏秋冬眨眼就过,我和秋芮越来越熟。我随时去她家跟她看电视和写作业,有时候跟她一起听周杰伦的磁带。她也会来我家吃饭,跟我一起用游戏手柄打坦克。那时候特别开心满足,第一次知道友情是什么,不同于小明和小白。嗯,不过生活让人知道什么叫幸福快乐的同时一般都会剧情大反转的让你知道什么叫生活的真相。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秋芮穿着凉拖和睡衣着急的敲开了我家的门,小脸苍白地说她们家出事了,该怎么办。我爸妈一边安慰着她一边飞速换上鞋子往外走,我也赶紧跟上去拉着她的手一起过了去。推开她家门的时候,我往后退了一步,害怕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她的爸爸躺在血泊中闭着眼睛,她妈妈满身伤痕拿着钢管沉默的蹲在一旁。我感觉到了,秋芮的手在抖,她竭力抑制自己但手心都冒出汗,我的手也抖了。一片混乱终于到了医院,抢救的四个多小时里,谁都没说话。我看见秋芮从始至终都没有哭过,她笔直的站在角落里,咬紧了嘴唇甚至咬出了血。
后半夜,医生说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都呛得咳嗽起来。过了一会,我爸说明天还要上课,先送我俩去我家睡,他再回医院守着就好。秋芮没有反对,安静的转身离开医院,空荡的走廊,她没有回头。
直到躺在被窝里,我都感觉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我没见过也不知所措。我想安慰她,还没开口她就转过来抚着我的肩膀说“西西有没有被吓到?对不起。”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很疼,脑门也冒出了汗,哇的一声就哭了。她接着说,她说她爸妈几乎每天都争吵不休,她爸爱喝酒又有暴力倾向,她也曾伤心过大哭大喊过,没有用,但这次没有办法,也许是她的妈妈忍到极限下了狠手。可她再冷静习惯也还只是个孩子,面对这样的事情很无力。就在那天晚上,我记得窗户外的天空挂着一个月牙,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也是小孩却没有我们的童趣,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懂事那么向往自由。那时候我就想,她应该离开家,应该去飞,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那个家虽然给了她生命给了她受教育的机会,却毁了她的童年或者还造成了一些感情的缺失。
她爸爸康复了,似乎好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比较消停。小升初那年她考上了重点初中,寄宿制学校,回家时间很少。听我妈妈说她家里还是那样,现实版的《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会偶尔见面偶尔通电话,直到她上重点高中,大学。
我和秋芮是亲人一样的朋友,一直以来都互相关心和鼓励,到现在为止,更多的时候都是我跟她抱怨生活的烦躁和感情的纠葛,她耐心的开解我或为我出谋划策。她比我坚强,这么多年,从不诉苦。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情绪管控能力好还是思想境界比较高,但我知道她是一个会把爸爸多年前去香港出差买回来的吊坠珍藏到现在的女孩。
她如今强硬的留在北京,不管家里怎么劝说都不回去,美其名曰北京发展机会好,在北京更有前途...我想,更多的是不敢回家,家在她的生命里不是温暖,是阴影。她拼命地工作,第一次单独处理一个case 时打电话给我练习会议发言,第一次参加大型国际会议时跟我发消息说她的激动和兴奋。她说她以后应该会出国读研,她更喜欢参与一些学术性的研究,但现在必须拼命挣钱和争取。我说你去吧,去飞吧。
秋芮的生命里出现了很多很多人,她的观念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几乎从没有过小女生的喜悦与委屈,像个智者一样平静又大度。她唯一坚持的就是梦想,她很爱自己,守护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情感和骄傲。不论多么苦涩,从未回头看,更别说放弃。
我想,所有女孩都应该像秋芮那样爱自己。或许你说你没有遭遇过她的经历,但为自己而努力永远是对的,因为你不知道你的未来会有多少变动和无奈,先学会爱自己和争取才能有面对困难的底气。如果有一天,你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你要勇敢的站稳了,坚定的朝前走,别回头。
有秋芮这样的朋友对我来说是温暖的,她教会了我勇气的真谛。我希望她过得很好很好,遇到很多称心如意的人,永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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