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下早了点,我一个人在大马路上晃悠,像喝得酩酊大醉深夜回家的男人似的,其实时候不过是黄昏前稍稍一点点。
太阳慢慢往更西的方向移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弄出一点躁响,仿佛它不属于这个人类的世界,只是一束从天上落下来光芒,恰好投射在了我的世界里面。
西边天空的云彩悄悄变化着,白色的云片被太阳一照耀变长了橙色,可绝对不是单一的橙色,是许多许多种层次分明却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橙色,待更加仔细看会发现某些阴暗的角落里有灰蒙蒙的云片,那些被其他云彩遮挡住了阳光却存在于天空只好显露出一种灰色的云片。
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喧哗,不过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也不想在这条上下班的路上认出任何一个我知道姓名的人,我不想。
老婆一门心思在我身上想获得她想得到的一切,而她自己只是循规蹈矩地上班,该做事做事,该休息休息,上下班都很有规律。但是我的生活就不一样,我也是该下班下班,该上班上班,但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一旦到了休息的片刻,老婆加在我身上的东西就会出现在我的意识里面,我知道我是个暂时事业无成的人,暂时说多久,相对于未来来说我不知道是几年,但相对于我的过去来说已经好几年了。老婆有丰富的生活,而我只有榨干的生活,虽然我们同床共枕住一套房子。
也罢,也罢,还是走我的路,散我的步,忡忡忧心这些又什么用。
暂时不急着回家,时候尚早,夜晚未临,暂时我是一个自由的人,虽然不是在海边成为想往什么地方飞就往什么地方飞的海鸥,也不是在深山老林里面一头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的动物,但一个人夕阳黄昏下热闹大街中,心头还是生出了一种获得自由的感觉。
萌萌细雨的出现真像一场梦幻,虽然多少次过分深刻的记忆说明一切都是真的,而那些有趣或无聊的对话也说明我不是在清醒的时候做了一个怪梦,还有那些点点滴滴烙印在心头的事情让我明白这个大千世界还有值得我认为是美好东西。
只是,萌萌细雨还是孩子,我这个已婚大人内心很多晦暗的话是不能给她明说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次我都想讲讲自己的故事,那些不值得写进自传但我分外想说的故事,很多次,却话到嘴边,咽回肚里。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单纯,可爱,活泼,善良,精灵而且对周围的人很好。
不知不觉散步到了步行街,这里平时就人来人往,除了菜市场这里是我徒步能走到的地方里面最热闹的地方,何况今天天气好不刮风不下雨,夕阳在西方炎热的感觉并不明显,这个时候出来散步是大多数有闲阶级的选择,或挽手,或同步,或热聊,周围来往往都是人。
我没细致观察,我自认为大概并不认识这些人,不过一个拍肩膀动作说明附近有我认识的人。
回头一看,又惊又喜,遇到了很久都不见面我的姐姐艳果,一样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样的有略低于自己年龄的妆容,我正想开玩笑姐你最近死哪里去了,可看到她异样的神色,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笑意,也不是那种茫然的神色,只是有一种深层次的东西在眼眸深处悄悄流淌,我发现却无法说明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只能意识到它的存在却不能道明那为何物。而她脸上的肌肉既不是欢笑时的曲线,也不是愤怒时的僵硬,更不是除这两种以外的面瘫表情,脸上的肌肉好像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而配合做出一个很怪异的表情,如果不是我的亲姐姐的脸容,我真心怀疑到了一个我没有去过的国度遇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怎么了,姐?”我也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借此动作让她安宁点,我知道她内心不太平,虽然作为弟弟没有那么多生活经历去宽慰自己的姐姐,但姐姐的任何事情我都是往心里去,从来如此。
“我经常来这里闲逛,偶然一个人在这里耍。”艳果说,脸上忽然生出明显的笑意,这表情让我顿时相信自己就是她的亲弟弟,她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你了,你好像从不在这条街出现。”
“偶尔吧,”我说,也笑笑,但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我觉得艳果今天很怪,不是小孩吃零食拿着怪味胡豆吃就怪的那种,而是一种从人格里散发出来的怪的感觉,我说:“今天天气好,下班也挺早,随便逛逛,没有刻意避讳什么。”说着的时候,我指了指西边天空的斜阳,可姐姐都不扭过头去看看我指的,她只是眼神专注地看着我,不光注视着我眼神的变化,还有我表情的变化,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只知道她这样的眼神让我内心一阵慌。
“你今天一个人?”姐姐问,拍拍我的后背,眼神给我指了一条路,意思是边走边说。
“今天下班早,不一个人怎么?”我说:“还好这份工作做了几年了,虽然收入不多,但是工作清闲,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我就很满足了。”
“周亮亮也是这么想吗?”艳果忽然冒出一句很厉害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非常讨厌别人的嘴巴里冒出我老婆的名字,关于她的生活中的任何大事小事我都尽量不主动提及,她是一个让人厌烦的人,虽然是我的妻子,艳果继续说:“男人在世上,大大小小得有点事业,不然白来世上走一遭。”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把心中想法直接宣泄到我姐姐的头上,说:“为什么女人要把所谓的男人的标准强加于自己的男人身上,和我一起上班的同事这么多,男的女的都有,却没有一个有我这样的心酸遭遇,好像我是旱田里傲然挺立的一根独苗。”
“你还独苗,”说着艳果姐姐给我后背一巴掌,扇得我肌肉有些疼痛感却又不敢说出来,她说:“你一个大男人,拿一份这么微薄的薪水,做一份这么没有前途的工作,还不思进取不虑将来,就算过小日子也不是你这么个过法,要天天有肉吃你没有麻烦,要偶尔和三五朋友出去聚一顿也没有大碍,但你这样的状态,得过且过,好几年了,你真的这么容易知足?”
“姐好像在祝福我长命百岁啊?”我说,忍不住嘻嘻坏笑,仿佛回到了单纯的童年,那个时候我和姐姐还住在一套屋子里,我们什么玩笑都开,也什么恶作剧都干,就是肩上没有一个大人的责任感,那时我更不明白什么是男人,我只是活在一个单纯又开心的世界里面。
“去!”艳果忍不住一声臭骂,唾沫星子都从她的嘴角飞了出来,差点飞到我的脸上,“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居然过一个七老八十岁的人的退休生活,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哪有这么夸张,我的姐!”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艳果姐姐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训斥过我,从小到大从有记忆以来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这样伤害一个人的自尊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从来没有。
“那个叫萌萌的女孩是怎么回事?”姐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顿时我说不出话来同时感到一股凉气从脚板心蹿出来,包裹了我的大腿占领了我的身躯,冲进我的脑子里,让我有种晕厥的感觉。
“只是个朋友。”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而姐姐一直看着我,那眼神不是亲姐姐的眼神,而是亲妈的眼神。
“朋友?朋友让你呆在家里魂不守舍还经常让你莫名其妙往外走,又不说去做什么事就走了。”艳果说,眼神里有霜芒,一种微微泛白隐隐灼现的霜芒,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
“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亮亮想多了,萌萌细雨才大学毕业,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我说,话说完才知道糟了,把萌萌细雨即将进入大学说成大学毕业,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她跟我说的可是高中毕业,窈窕淑女啊,怎么这种信息还对不上了?”艳果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我知道她相信亮亮的话,怀疑我刚刚说的话,女人总是很了解女人,男人总是拿女人的舌头没有办法。
好久,好久,我们原地不动僵持着,我在脑海里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合理的话来敷衍,而艳果只是过分专注地看着我,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我不回答誓不罢休的样子。
“是高中毕业,一个月以前的事情。”我说,坦白从宽了,可坦白并不代表我什么话都会完全表露。
“怎么认识的?”艳果单刀直入,仿佛医术精湛的医生给病人切除对身体有害的肿瘤一样。
“一起躲雨,那天都没带伞。”我说,想起那天的事情,直到此时此刻仍然觉得是一场异常美好的意外,虽然只是在天桥下孤男寡女躲了会儿雨,还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那个烦人到底的雷风我就自动忽略了。
“看得出,你心底认为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都看到你眼神里的光芒了。”艳果说,嘴角忽然诡异一笑,搞得我心里上上下下好不安宁,女人眼中的女人和男人认识的女人,哪怕是同一个人,也会给人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毕竟还是个学生,和她在一起我想起了很多年都没有回忆过的往事,那时候单纯且幸福,虽然课业繁忙,经常做习题到深夜,但不像现在这样为了什么自以为是的东西而被迫顶天立地。”我说,笑笑,我也不知道这个话几层真几层假,反正萌萌细雨从来没有让我回想学生时代的往事,但心里潜藏的多年的一些隐秘的东西,却是真的。
“毕竟别人还是个孩子,她有她的世界,你有你的生活,偶遇都是美好的,但我希望你别做过分的事情,知道吗?”艳果姐姐指着我的鼻子说,不过此刻已经没有严厉训斥的感觉了,倒像是为我这个小弟弟把鼻涕揩干净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是轻松自然的,少了才和我碰面的那种神秘和严厉。
“没有了,”我说:“在一起很开心,仅此而已了。”我说,指着刚刚散步突然停下来的街道,说:“还是一起散步吧,姐,难得遇到你一次,何况今天我也没人陪,你也没人伴,一起散步吧,就当是一起晒晒太阳了。”
“好吧!”艳果搂着我的肩膀,我俩一起沿着步行街弯弯曲曲却又宽阔的道路前行,她是我姐,我是她弟,我知道。
一种压力,一次机遇,或许还有更多的秘密,会发生在我未来的日子里。我不想和别人谈论萌萌细雨,我也不想回家面对我的妻子,天天的大太阳天气,我想呼吸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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