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强,是个八零后,1991年我哥的暑假刚过完最后一天,我妈和我小姨就硬拽着我的小手,说是要去村上的小学给我报名。我妈说去学校不光可以学知识,还有很多很多的小孩可以陪我玩儿。我当场表示“我不去,我在屯子里和屯子小孩玩的挺好的”我小姨也劝我说“你都七岁了,得上学了,你哥七岁时都上一年级了,你学前班还没上呢”我说“那你家我小弟咋没上呢?”我小姨说“他才三岁呀,学校不要哦。”我边挣脱双手边说“那咱屯姜忠俊也没上啊”我妈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从温柔变成了呵斥:“八五年的也比你小一岁,张强你又不听话是吧!现在就给你爸发电报。”我小姨明明是帮着我妈往外拉我,语气却像是在帮我,说:二外甥你可别墨迹了,赶紧走,赶紧走,听小姨话,我二外甥最听他小姨话了”。
我好烦这些大人不达目的死不休的样子,但她俩抓得我手腕子生疼,我要是再不配合她们,肯定就要挨揍了。我们三个走了将近七、八里的土路终于到了我们村大队唯一的小学——北沟小学。在我们北沟村有八个小队,也就是八个自然屯,我们屯属第三小队,叫洼王屯。这八个屯的小孩从学前班到五年级全都是在北沟小学度过的,我明白自己生而平庸自然难逃宿命,但这天来的太过突然,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啊。一进校门我都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脸蛋和眼睛都哭花了。后来我听一城里南方亲戚说,城里小孩四岁就要上幼儿园,我特庆幸自己生在黑龙江农村。我那南方亲戚还说他们那边的小学还有六年级,我当时都笑了,在我们北沟村,甚至伊河镇九十年代时都没有幼儿园,小学也没有六年级,我们的小学就是从学前班到五年级。我那远方亲戚担心我们这里不够九年义务教育,他哪里知道我们初中是四年制的,我当时是没有告诉他的,因为那时我也不知道。
小学校长看看户口本上的信息,又看了看我,对我妈说:岁数是够了,但孩子个子太小了,你看孩子哭的跟个花蝴蝶似的,明年再来吧。长大后我回想这一幕总觉得这个校长以貌取人是不好的,但当时我的心都乐开花了。我七岁那年看电视上讲小孩子两、三岁后就记事了,我用力回忆我七岁以前的记忆,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我记忆中的童年是从我报名既被劝退开始的。
从学校出来我妈一路和小姨嘟囔“什么破学校、什么破校长,还嫌我儿子个子小,呸!以后有钱就去城里念。”我小姨一把拉住我妈说:走,姐,咱俩现在就回去说。我妈绷不住生气的脸,噗嗤一笑说:现在没钱。
来时我只顾哭,回来的一路才发现土道两旁的白杨树好大棵,天又高又蓝,太阳温而不燥,树上有说不出名的鸟儿在唱着歌,甚至土沟里的浑水都散发着清香……
我爸常年在大兴安岭做工,每年见到他时我就知道肯定又要过年了。十三岁之前我妈除了武力镇压我和我哥以外,她还有一个自以为是的法宝,就是慌称要给我爸发电报,其实我们都知道哪有那么方便的电报啊,那个年代他们的沟通方式就是一年写几封信,每次她还得让我哥代笔。
不能上学我妈就带我去地里玩。她铲地,我就在地头的一片松树林里玩,有时玩困了就躺在满地厚实的松针叶上睡一觉。有一次刚到地我就渴了,我妈用一片苞米叶撇了沟里的水让我喝。我大哭,一度怀疑这个只顾干活不顾孩子的女人是不是我亲妈。吃饭时我妈给我盛满满一碗大碴粥,说:今天大碴粥放碱了,可滑了,可好吃了,多吃点,长大个,明年好上学。我看着剩下半碗的苞米大碴子心想:这要是大米饭我还差不多能吃完。从小我倒是没挨过饿,但家里种的全是旱田,又舍不得买大米,一年四季的苞米碴子,早吃腻了。我哥说:妈,咱们把苞米卖了买大米吧,反正吃啥都是吃,天天吃苞米碴子太难吃了。我以为我妈会夸我哥聪明。她白了他一眼说:有差价。年少的我们不太懂“差价”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我爸在外面干的是重体力,一年赚不到太多钱,我们在家要处处节省才对的起爸爸的辛苦劳作。这是我妈长期以来给我们哥俩灌输的勤俭节约思想。
我妈农闲时我也不用去松树林玩了。我和小伙伴们常去屯东头的拓坯坑玩。到吃饭时,我会看着太阳的方向判定时间。有时玩忘了就等我妈或别人家的妈喊我们回家吃饭。
秋天,勤劳的乡亲会在拓坯坑活一堆堆的黄泥用来抹墙,活泥时会加一些碎草,据说这样活出来的泥抹在墙上更坚固,不易被风雨侵蚀。有的人家也会拓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泥坯,等晒干后用它修工垒垛。那些刚晒到半干的泥坯上,经常有我和小伙伴们的“艺术创作”。用树枝画完那些被我们称之谓“鸟树鱼花”的图案后,我也特想签名落款,但无奈实力不允许,我还没上学呢,只好按个手印以示留名,因此经常被泥坯主人追的抱头鼠窜。
在拓坯坑搓泥球、摔泥炮的还有一个我的发小——姜忠俊。姜忠俊六岁比我小一岁,个子却高我一头。别看他个子高,但出出进进俨然我的小老弟儿,在我们屯的孩子圈里他是需要我罩着的。我这么讲并不是在说大话,也不是我武功盖世、力压群雄,主要是因为我堂哥是屯里的孩子王,其他孩子自然不敢惹我。上学后我才知道我堂哥张高在北沟小学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做为姜忠俊的“大哥待遇”是他经常偷家里的洗衣膏给我洗玩过泥巴的手用。那时我还没见过洗衣膏,我们屯除了他家以外,洗衣服都是用肥皂的。我和我妈说:咱家买点洗衣膏用吧,可香了。我妈说:不买,没钱。我和我小姨说:小姨你家买点洗衣膏用吧,可香了。我小姨说:不买,就是碱加点儿香精儿,贼贵。姜忠俊说这洗衣膏是他二姨家厂子生产的,他说:特别贵,我说:不知道,特别香。他说:留兰香。我说:你二姨叫刘兰香吧?他点头说:嗯。
在我们洼王屯通往上岗屯的路边有一个废弃的烤烟房,那里也是我们小孩儿的乐园。如果说拓坯坑是我们“搞艺术”的殿堂,那烤烟房就是我们实现军人梦想的“战场”。吃过晚饭后我们带上用树枝或毛嗑秆子制成的枪炮到烟房集结。我们把烤烟房当成炮楼,一伙在里面守,一伙从外边往里面攻,想象着自己就是电影里英雄王成或小兵张嘎。好几次我都想像嘎子哥一样弄点柴油把烟房当鬼子炮楼点了,但想想肯定会挨打的还是算了吧。我们有人趴在烟房的炉坑里,有人爬上烤烟的架子上,大家都用嘴模仿着各种枪炮的声音,现场冲锋杀敌各种声音乱做一团,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就是抗日英雄的梦幻当中,每场“战役”下来都有嗓子哑和腮帮子疼的。有时太过入戏,随手捡了个土块当做手榴弹扔到对面,一个孩子哭声震天,一群孩子扔了手上的枝杆棒棍逃之夭夭。被家长找家长后,通过一番软硬兼施的教育后,我们也会收敛几天,不让动武就来文的,捉迷藏很安全,手心手背选出一个找人的,其他人藏在烟房附近的猪圈鸡窝柴草垛,经常是找到天黑人都找不全,然后怕他出事就去他家通风报信,心惊胆颤的进屋后,发现他么的已经躲在炕头被窝里睡着了。
姜忠俊有一个绝技——爬树。因为他胆子特大所以显得我胆子特小。他把我们屯周边树上的鸟窝都掏遍了,然后像个冒险家一样的对我说:我们去韩小山坟地探险吧。他把一个个鸟蛋掏出来放嘴里保护起来。他抖着双腿从树上下来,我抖着双腿看着他下来。他是怕鸟蛋破了,我是怕鬼从坟钻里出来。然后真的钻出来了,不是鬼钻出来了,是小鸟从他含着的鸟蛋里钻出来了,他看着那个没长毛闭着眼像个鬼一样的鸟崽恶心的吐了一下午。这是我们小学五年级时发生的事,现在他才六岁,还不会爬树,只会和我用泥巴做坦克。姜忠俊家种水稻,种水稻的就可以不用吃苞米碴子。有一次我和他表示特别羡慕他家可以吃大米粥用洗衣膏,不像我家吃大碴粥用肥皂。他就偷偷的给我盛了一大碗大米粥。我边吃他边问我说:香么?我点头说:香,留兰香。他笑着说:我放了两勺洗衣膏。我笑着说:小姨说的没错,洗衣膏就是碱加香精。难怪这么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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