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着将还带着些许尘土的手放入白帝手中,他的手很温暖,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仿佛与他这样的交握,并不是第一次。
来不及多想,我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他放开我的手,看向眼前的花海,负手而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风吹动曼珠沙华,扬起一段段火红的花浪,我感觉有特殊的情感在我们之间蔓延,若有似无,若没有那些传闻故事,我都快以为这是一个浪漫的开始,我们会谱写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但显然是我想象力太丰富,我看着曼珠沙华想的是才子佳人浪漫邂逅惊天动地的爱情开始,他看着曼珠沙华想的可能是曼珠沙华可能是千叶白莲,但绝不会是我这个刚成年的小丫头。
我正恨自己没能早生几百年几千年,突又想起他是冥时的好友,若我俩在一起,岂不是乱了辈分,又想若真是如此,冥时不知会作何反应,会不会被气得跳脚,崩了他整日在鬼差们面前端着的肃穆形象。
想到这里,我不禁掩嘴偷笑。
“这些曼珠沙华是你所植?”说话间,白帝仍看着曼珠花海,眼神有些飘忽。
我拉回思绪,呆呆地点头。
“很好。”他抛下意义不明的两个字。
我还在思索他的话,很好,是说我很好,还是我栽的花很好?还没等我想出个究竟,一个晃神的功夫,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只余大片的曼珠沙华,在冥界的路旁开得妖娆灿烂。
罢,不想了,无论他是说我还是这花,我都挺高兴的,想我刚来冥界时,冥界只见大片光秃秃的黑色,曼珠沙华都几近绝种。
那是一百年前的今日,冥时将还是婴儿的我带回冥界,那时候冥府里还只有梦婆一个雌性生物,物以稀为贵,是当之无愧的冥界第一美人,每日求爱的情信礼物鲜花不断,尤以曼珠沙华为主;曼珠沙华颜色鲜艳,常开不败,最主要的是冥府遍地皆是,不需花费任何成本。
可梦婆一颗芳心都扑在了冥时身上,并立志搞定冥时,成为我的后娘,鬼差们的求爱行为不仅没有抱得美人归,还严重破坏了冥界的生态环境。
后来我让冥时下令,明言禁止采摘曼珠沙华,情况才得到遏止,之后又在我每日不辞辛苦的牵引下,曼珠沙华终于迎来了重生,开遍冥府每一个角落。
冥时对此并不不满意,他觉得我将他本来庄严肃穆的冥府变成了花园,在曼珠沙华遍地的冥府,他觉得自己不像是高贵威严的冥王,更像一个批发花卉的商贩。
但他也只是抱怨,依旧任我继续为冥界的美好环境而奋斗,把曼珠沙华引向冥界的每个角落。
我本想种植些其他种类,无奈能在冥界存活的植物,只有曼珠沙华。
从小冥时就对我特别纵容,完全不像对待鬼差时威严冷峻的模样,我十岁犯过一次大错,把一个三世好人的灵魂误投了畜道,害他被天帝狠狠地训了一通,关了一年的禁闭,他刑满回来也只是用他宽大温暖的手掌摸摸我的头发道:“阿镜,人就是人,畜就是畜,以后可别弄混了。”
因我是由冥时亲自带回冥界,来历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鬼差们纷纷在暗地揣测我和冥时的关系,基于想要抹黑冥时在梦婆心中光辉形象的黑暗心理,他们达成共识——我是冥时在外拈花惹草一着不慎而产生的意外,也就是说,我是冥时的私生女。
从小耳濡目染,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身份,为冥时对我的纵容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在我五十岁生辰那日,冥时陪着我牵引曼珠沙华,看着他英俊温柔的脸庞,又想想其他的歪瓜裂枣,我心中顿时升起无限骄傲和庆幸,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叫了他一声‘爹’。
谁知冥时顿时黑了脸,认真地道:“阿镜,我不是你爹。”
我说:“可是他们都说我是你的私生女。”
冥时眼睛半阖,内里闪着危险的光,却依旧笑得温柔,“阿镜乖,告诉我,他们,是谁?”
我毫无心机,乖巧地和盘托出:“他们啊,牛头叔叔,马面叔叔,梦姐姐,鬼差甲乙丙丁...”
冥时摸摸我的头:“阿镜真乖,莫要听他们胡说,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鬼差们说冥时因为某些苦衷不能与我相认,罢了,叫什么无所谓,只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委屈点也不算什么。
第二日,冥时突然要给那些表现优秀的鬼差放十年的大假,他们的工作都交由那些表现差的鬼差完成,而那些被留下的鬼差,很巧合地跟我告诉冥时的那些一模一样。
那时我才知道,冥时的温柔只独独给了我,而且也仅仅是五十岁之前的我。
五十岁,就像一个分水岭,五十岁过后,冥时对我的态度陡然从无限温柔变得阴晴不定,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那声爹把他吓得神格分裂了,以致于他变得时而温柔时而魅惑地笑得我骨头都快酥了,时而又毫不留情地抬起他修长的腿把我踢飞,如此剧变,让我一时之间很是不适应。
但后来当我发现自己的接受能力反应能力抗踢能力都上升到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时,才明白冥时的苦心,也许他是怕我没有娘亲陪伴着成长,会给我的童年留下阴影以致心理失衡,才会想出这么个办法,既当娘又当爹,故而时而温柔时而严厉。
我常常感叹。
冥时真是一个用心良苦的爹。
我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儿。
后来我把我的猜测说给冥时听,他黑着脸看了我一眼,随即一脚将我踹飞出冥殿,我挣扎着从曼珠沙华丛里爬起来,叹了口气,心中后悔不已,我应该在他变成另一个神格的时候说这种禁忌话题的。
我走进冥殿时,冥时正坐在他的墨玉王座上,单手支着额头,柔顺的黑发散下几缕,遮住了他的小半张俊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我走近都没发现。
我正想偷偷绕到他背后,吓他一跳,却被王座旁边的一个手掌大小、雕刻着莲花的黑曜石匣子吸引了注意力,这种黑曜石很稀有,拇指大小都已算难得,最常被用来装在神器上,我竟不知冥时这般奢侈,竟用黑曜石来制作匣子,也不知匣子里装着的东西该得有多宝贵。
莫非是给我的生辰礼物?
我正要伸手去拿,听到冥时低沉磁性的声音:“阿镜。”
我吓了一跳,顿时缩回手,转头笑嘻嘻地看向冥时:“冥时,你刚才在想什么呢?都不理我,这是给我的生辰礼物么?”
冥时冷峻的面容变得柔和了些,看了匣子一眼,冲我招招手,“阿镜,过来。”
我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他拉我在他旁边坐下,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
小时候他经常抱我坐在他膝盖上,边处理公务,边把玩我的头发,有时心情好,还会给我讲一些仙界人界妖界的奇闻轶事,可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自我叫过他那声‘爹’之后,他便很少对我这样亲近了。
我虽很怀念和他的亲密,但今日的冥时有些奇怪,他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似隐忍又似不舍,我从未看过冥时如此,心下有些不安;再加之今日白帝的莫名到访,和他看我时复杂的眼神,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这事情,会与我有关。
“时间过得真快,便是一百年前的今日,我将你带到冥界,转眼间,你已在冥界度过了百年。”冥时语带感叹,大概是回忆起过去,他的眼神温柔如水。
但不过几瞬,便又被平静代替。
我轻轻去拉他的手,我知道冥时定是有话要同我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将会发生什么,但是我相信冥时,相信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冥时反手握住我,道:“阿镜,你不是一直想出去么?”
我心有所感,呐呐地问:“出....哪去?”
冥时缓缓道:“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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