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空气有些湿润。母亲沉思了片刻,安详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他在安静地沉睡。虽然她已经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头发,但此刻她仍不舍地再一次抚摸。儿子没有反应,因为他刚刚喝下一杯水,母亲在水里放下60多粒的安眠药。
母亲对孩子感到惭愧和忏悔,她不该把他生成一个残疾,早产出生被确诊大脑发育不良及软骨症,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他的一辈子就这样在床上度过了,她对他一辈子的照料,偿还心里一世的伤悲。
她对孩子有着深沉的爱,似乎世界所有的苦痛都叠加在他的身上,他默默承受却不去诉说,不予索求。越是如此,母亲越心有不忍,她无力指责造物者的残忍,只叹息自己的无可奈何。为了照顾他,母亲提前退休陪伴他。一弹指倾四十六年刹那,青丝换白发,如今母亲已是苍苍老人。她好恨,八十多岁再心有执念,也无力去照顾他了。
桌子上是社会福利机构留下的表格,她几次拒绝了福利机构的帮助,她是真心感谢。但她明白,如果儿子去了福利机构,或许照顾不周或沦落被欺凌,福利院没有亲人陪伴,会失去家的关怀。哪怕儿子现在如同植物般沉静,也要与亲人生活一起,同在屋檐下。家的观念深烙在她的意识里,是至死的不离不弃。长久以来,她拼命地让儿子能够度过劫难,苦苦支撑与他同舟共济。而今她却输给了时间。
她悲悯地看到墙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大儿子站在她的身后。她心中闪过一个念想,不能把他留给大儿子,他还要生活,有他的家庭、妻子和孩子。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或许会引起他的家庭抱怨,所有的错都由我一人来承担吧!母亲润红的眼睛闭上了。
不管什么问题,都必然存在着解决答案。她长叹一声,拿起了棉垫,轻轻地捂在了儿子的头上。睡吧,这个世界亏欠你的,来世我再偿还。母亲哽咽地唱了几句儿歌,却再也哼不下去了。她头转向窗外,心想:过了此刻,再也没有黑夜了,她和孩子不用担心太阳落下了。她站起身来,用尽全力下压。棉垫紧贴着儿子的面部,儿子的头只是摇摆了几下便不动了。母亲不敢拿起棉垫,继续保持着下压动作,泪水垂直落下了。儿子没有反抗,也许是安眠药的作用,也许是在决难时刻,儿子不想再难为母亲。
许久,母亲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棉垫。她惶恐又胆怯,不敢看儿子,颤颤地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部。突然,她跪下了,竟一头栽在儿子身上,抱着他的身子痛哭着。
悬在心上之剑终于落地,她似乎是完成了生命中最后一件事。瘫坐了一会,母亲爬起来。她把被子盖在儿子头上。她知道这件事触犯了刑法,不能把这件事的后果给大儿子,他的生活不能被干扰。母亲把整个过程写下来。特别写到:这件事情是我一人做到,与其他人无关。然后打电话给大儿子,平静地告诉了整个过程,并让他去报警。母亲坐在床边,一直等到警察到来。
在母亲被带走的一刻,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此刻,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点点的缝隙间,投射到了屋内。斑斑点点的阳光映着一个个摇逸的、不完整的身影。
《我深爱着你,所以要杀死你》后记;
这是一起真实的案件,2017.10.26日下午,在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法院,公开宣判了老母弑子刑事案件。整个案件令人不胜唏嘘。母亲构成故意杀人罪并无异议,只是犯罪动机令人动容。
母亲在庭上曾经说到“是我自己对不起他,把他生成这样,害他受苦,我宁愿自己犯罪,结束了他痛苦的人生,好过他生不如死。”。法院认定母亲有自首、犯罪时年满75周岁、认罪认罚、得到被害人家属谅解等从宽量刑情节,“虽触犯法律构成犯罪,但其悲可悯,其情可宥”。最终法院决定,对其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面对故意杀人罪,我为人性感到万分无奈。无论如何,生命都是异常珍贵的,容不得任何理由去非法剥夺。可母亲的爱是炙热而无私的,但又掺杂了扭曲与荒唐。
郑良旭2017.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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