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可以不恨

作者: 寒蝉0520 | 来源:发表于2018-11-18 21:07 被阅读0次
    此生可以不恨

      午夜蓦然醒来,不是混混沌沌的醒,而是有如在黑沉沉的深水底一下冒出头来一般,意识全醒。没有关窗帘的习惯,因为喜欢夜里一睁眼便可以看到窗外的斗转星移、阴晴圆缺。此刻放眼望去,窗外一团漆黑,细雨滴打在叶片上的沙沙声隐隐入耳。这样惬意的夜晚,不是应该一觉酣睡到天明的吗?

      扭开台灯的一瞬间,无意识的在地板上寻找,找两条装在布袋里、大伞般长短的蓝鱼。手打翻了床头柜上还挂着紫色酒痕的玻璃杯的一刻,哑然失笑:昨晚独饮两杯红酒后,欢愉的沉浸在林语堂的散文《谈海外钓鱼之乐》中,直至意识模糊,关灯即刻睡去。林语堂文章中讲到太太的不多,而独在这篇钓鱼之乐的散文中几次提到太太:一是林大师在阿根廷的巴利洛遮湖,与内人乘舟垂钓在“夕阳返照、乱红无数”的湖上,“不复知是天上人间”;再是在阿京之东的银海,林语堂独自钓得约一百余条青鬣鱼,上岸后马上送到堤上的海鲜饭店给做上后“打电话叫太太共享海味”;三便与我找的那两条蓝鱼扯上关联了:深夜里林语堂与友人在纽约的羊头坞钓的两条大伞长的蓝鱼,装在布袋里,“指晓到家后,太太自梦乡醒来,惊看到两条有腥味的大伞”。晚间醉眼朦胧的玩味着这些文字,一些场景如身临其境,怅然感叹身为女子,能够陪着这样一位有情有趣的才子垂钓于湖上,品海味于岸边,今生当无恨矣!入戏太深,以至于半夜醒来,开灯后先在地板上寻鱼。

      古今关于经营婚恋之道的文章不胜其数,个人觉得,现代的时尚婚恋专家、心理理疗师、美文作家的千言万语的鸡汤文,不及林语堂在其以第三人称写的自述文《一团矛盾》中的一句话:对妻子极其忠实,因为妻子允许他在床上抽烟。他说:“这总是完美婚姻的特点。”这“允许在床上抽烟”,应该只是一个女人随和、包容的一个微小的外在表象。这是一个女人的软智慧,她给了男人一个他需要的家,在这个家里,他能自然而随便。风流倜傥如林语堂的才子,因“太太允许在床上抽烟”,而视自己婚姻为“完美婚姻”,进而伉俪情深、幸福一生的也鲜有二人。这不同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痴宠,也不同于麻木不仁的苟且忍让,这是一个男人经营婚姻的大智慧,这就像他在《一篇没有听众的演讲》写的那样:他可以看到“一个女人在婚姻中的牺牲、温柔、谅解、操持、忍耐”,并可以投桃报李的“视这样的女人为稀世之宝”,亦懂得“对女人体谅温存的道理,女子哭时须揩她的眼泪;女人月经来时,须特别体贴照顾。”其中的“须”不是“需要”的“需”,而是“必须”的“须”,这不仅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温情的爱,更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洞察秋毫的“懂”!

      披衣下床,推开窗子,细雨抚在脸上,有些许的微凉。这样一个惬意的夜晚,另有两杯红酒催眠,按理应该有一夜酣畅的好觉的,竟然因惦记着寻那大伞般的蓝鱼而夜半醒来,思绪万千,不能成眠。这似乎有些奇怪,但很快我又觉得见怪不怪了:躺回床上后,自枕下掏出昨晚读的林语堂的文集《人生不过如此》,随手刚好翻到《女人》一文,开篇一句正好是引用了拜伦的名言:“男人是奇怪的东西,而更奇怪的是女人。”既然一直奇怪,自当见怪不怪的。记得很久前曾读过一个故事,说一位心理医生援非为战区的非洲妇女做心理疏导,令他大感意外的是,来就医的女人们对他诉说的不是饥荒和战乱,困惑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女人的依然是感情问题。拜伦眼里女人的奇怪,这位心理医生也是不懂的,但我想林语堂能懂。在《女人》一文中,他是这样评价女人的:“她们能看一切的矛盾、浅薄、浮华,我很信赖她们的直觉和生存本能——她们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她们能攫住现实,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她们了解男人,而男人却永不了解女人。”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了解女人的,比如林语堂。他在《两个中国女人》中写了他心向往之的两个历史中的女人,这两个女人不是环肥燕瘦的美女,也不是柳如是、苏小小等的有才有貌有风情的名妓,而是两位默默无闻的平凡人妻:一位是《秋镫锁记》里的秋芙,一位是《浮生六记》中的芸。秋芙与夫君放舟扶琴、投棋、吟诗、作画,芸女扮男装随夫君出游,她们共同的特点便是乐享自然,有情有趣。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脸蛋美丽的女人太多,灵魂有趣的女人太少,确实,自古赞美女的诗、文不胜枚举,但写这样蕙心兰质的女子的文字却少之又少,但我以为,有兴趣读完《秋镫锁记》和《浮生六记》的女人,最起码有一部分会感慨:我也愿意做这样的女人!但是蒋坦、沈复这样愿意承欢的丈夫哪里找去?或许,还是识趣的男人更少吧!还好,有林语堂的书,让有趣的女人又信心坚持做好自己。

    爱上林语堂的文字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年轻时也读过几本《中国近代散文》、《中外著名散文》等的书籍,但其中都没有收录林语堂的文章。之后有过很长一段远离书本、迷失在生存的困顿里的时光,还好年近不惑时遇到了林语堂的书。爱上一个作家则“像一个男子和他情人一见倾心一样,什么都没问题了。她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这是一种相似心灵的联系,哪怕隔着一个久远的年代,读他的文字,还是会有种触及心灵的电流,让你读来时时有种入心入肺的欢愉。

    读林语堂的长篇小说《京华烟云》时纯属跟风,虽然也觉得大家手笔确实气势磅礴,但小说是讲述一个时代多种阶层的人的生活、命运,难免会或多或少落入些许俗套,读来跟其他名著并无不同,总之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直到遇到他的《生活的艺术》《美国智慧》等哲学散文,似乎心灵深处最隐秘的地方的某根从未被触及的弦,一下子被拨动了,那种心灵的震颤与他的文字共鸣。如他在《写作的艺术》一文中写的:“人如无有个心爱之作家,则是迷失的灵魂。他依旧是一个未受胎的卵,一个未得花粉的雌蕊。一人的心爱作家或‘文学情人’,就是其灵魂之花粉。”一书在手,整个身心都沉浸其中,顿觉自己的生命也因此而饱满,如受了粉的花儿一样,自信满满的走向另一个硕果累累、充实饱满的季节。

     

    近日又去了一次图书馆,特意找了新近编辑的民国时期的名家散文集,几个版本的都翻找一下,感觉其中除了惯有的鲁迅、周作人、郁达夫等等名家的文章,又新加了季羡林和丰子恺的几篇小散文,依然没有林语堂的文字。我喜欢读鲁迅的杂文和散文,虽然考试时答不对其那句话、那个字的用意何在,只觉文字犀利有趣,引人思考。但我不明白同一时期的林语堂的文章为何就进不了民国名家散文集。如果把鲁迅比作勇往无前的战士,以笔为矛,引领几代人觉醒、抗争,那么林语堂就是位生活家,时逢盛世,我反而觉得相比之下,林语堂的文章更多姿多彩。他用笔下的文字教世人欣赏文艺、欣赏美,教世人哲思人生、顺乎本性的享受生活。他在《工作的动物》一文中指给我们说:“到处都是义务、责任、恐惧、阻碍和野心,这些东西不是大自然产生出来的,而是由人类社会产生出来的”;他在《快乐人生》中启示我们:“人生于世,所碰到的问题不是他应该以什么做目的,应该怎样实现这个目的,而是要怎么利用此生,利用天赋给他的五六十年的光阴。他应该调整他的生活,使他能够在生活中获得最大的快乐,这种答案跟如何度周末的答案一样实际……”如此浅显的道理,可能很大一部分人耗尽一生也不一定能活明白的。我常常想如果在年轻时遇到林语堂的书,或许我的青春会不那么迷茫;或许不会有那么多幻灭后的心灰意冷;不会在人生的长河中随波逐流的迷流太久——但谁知道呢?也许那时我也会像不清楚怎么爱一个人一样,同样的也读不懂自己爱的书,就如林语堂在《读书的艺术》中说的:“世上无人人必读的书,只有在某时某地,某种环境和生命的某个时期必读的书。读书和婚姻一样,是命中注定或阴阳注定的。”既然是注定的,一切自当安之若素为好。《论语》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此,无论在怎样的年龄,能遇到一位触及灵魂的“文学情人”,也是一大幸事。人生有一知己,可以不恨!

    不知何时雨声已停,窗外现出晨曦的微光。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天奔忙,困意突然袭来。还好,小睡个回笼觉的时间还是有的。随复把手里的《人生不过如此》放于枕边,伸个懒腰后,拥被而眠。等下一个心血来潮的时刻,再去寻找那梦魂牵绕的大伞样的蓝鱼吧。此刻,心意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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