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祸两天后的黄昏,连下了一整天的秋雨终于歇下来,但乌云依旧笼罩着整个天空,淡淡的惨雾弥漫,像一张无形的网,沉闷地压着整个上沙岭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兰姨,你去看一下雁醒了没?要再不醒,就把钟大夫再叫过去看一下。”莲恩站在房门口接过兰姨手里的药,忧心地叮嘱。
兰姨点点头,“哎,好嘞。”
莲恩回到房里,将药放到桌上。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香,许氏趴在床上,脸色白惨,眉头紧锁,眼神黯淡,嘴唇干裂,呼吸沉重。
莲恩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走到床前俯下身轻轻替许氏擦拭额头的细汗,“娘,我叫兰姨过去看了,你就不要担心了。”
许氏若有似无地点点头,算是答应。
林姑从外面进来,端起药轻轻地吹了吹,“夫人,吃药了。”
莲恩小心地将许氏的头抬起来,林姑将药喂到许氏嘴里。许氏艰难得吞咽下去,又立马呕吐起来。两日没有进食,呕出来的全是酸水。
呕吐一阵,许氏缓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满脸通红,背上的伤处又渗出血来,将白衣染出一条猩红。林姑又赶紧收拾,替许氏重新上伤药。
莲恩抑制不住,躲到一旁闷声哭泣。
另一个房里,归雁从昏睡中醒来。还不是很清醒的她感觉后脑勺很重,浑身骨头也很酸痛,口干舌燥,很想喝水,于是挣扎着起来想要去端桌上的水喝,正好兰姨推门进来,赶紧走过去给她端水。
归雁双手扶着碗就是一通猛喝,结果太急被呛得连连咳嗽。
“不能慢点喝呀?你可真是命大,在火堆里边也能活过来,还能舒舒服服地睡了两天。”兰姨赶紧给她拍背,埋怨道。
归雁这才想起那晚,她听到大牛说有土匪进村,立刻奔去李家找莲恩,半路上不小心一脚踩空掉到水塘里,等爬上岸时,就看到了李家冲天的大火。她在李家大门外往里冲了好几次都被滚滚浓烟给赶了出来,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却看见李建文大声哭喊着奔跑过来,她一把抓住李建文问莲恩的去向,李建文告知她莲恩已经回家后便要去宅里救人,她拦不住,只好跟着他冲进了火里。李家前院比较空旷也烧得差不多了,横七竖八地摆着二三十具尸体,散发着焦味,但李建文与她仍不死心地一个一个地搜寻,当她隐约着看见李建文要往火势猛烈的大堂和后院冲,想要去拉住他的时候却失去了意识。
“文哥哥?文哥哥有没有事?”归雁抓着兰姨手臂紧张地问道。
“没事,听说今天早上也醒来了。但是夫人她就没那么好了。唉。”兰姨一边扒开她的手,一边叹息着说。
“姨?她怎么了?”归雁刚放下的心又一下给提了起来。
“你冲出去后,夫人也带着你爹两口子跑出去找小 姐,路上碰上土匪被土匪砍了一刀,又淋了雨,现在高烧一直没退,背上的伤又在化脓,两天了,滴水未进,又没合上眼安生地睡一会儿!自己都这样了,还三不五时地差我来看看你!”兰姨难过得抹着眼泪说道。
归雁鞋都没顾得上穿便慌忙跑去许氏的房里。
“姨?姨?”归雁冲到许氏的床前,被许氏的模样给吓到,颤着声轻喊。
“没事,姨没事,你醒了我就放心了。”许氏趴在床上,声音沙哑,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淡淡地微笑,想要安慰归雁,却让归雁更心痛。
“雁,姨曾想亲自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只怕是做不到了。”吃力地说完,许氏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嗽,背上的伤又被扯到,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归雁和坐在床里面的被吓得直掉眼泪的莲恩只能不安而又无措地用手轻轻抚摸着许氏,嘴里不停地安慰着。
“雁,你弹曲子给我听吧,听着曲子,我就不疼了。”许氏缓和过来后喘着粗气对归雁说。
“好。”归雁站起来,抬头时不经意看到莲恩正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却也没有细想,起身走向琴台,弹奏起了许氏最爱的《鲤鱼醉》。
许氏听着琴声,眼睛看着半开的窗外,苍白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忧伤,在一曲将毕时渐渐睡着。李氏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禁不住老泪纵横。
归雁以为,许氏能在她的琴声中睡着,便会在她的琴声中渐渐好起来。可是她弹曲的次数越来越多,弹到手指血流不止,弹到作呕,许氏却越来越憔悴。
莲恩和归雁终日守着许氏,心里的恐惧日益深重。
在归雁醒来后的第五日早晨,李建武跟李建文来到周宅门外探望许氏。李建武是后半夜才回到上沙岭的,从而躲过一劫。李家满门三十余口,只剩下这兄弟俩。
此时的许氏疼痛了一夜才刚刚睡着。莲恩去大门外见李家兄弟,归雁帮许氏掖了一下被子,感觉胃里的涌动再也忍不住,匆匆走出去,躲到一角偷偷呕吐。弹了一夜的琴,手指是麻木不知疼了,胃里却翻滚得狠。
一阵干呕过后,归雁感觉舒服多了,便准备转身回去照看许氏,正好见到李氏和周东勤朝她这边走来。隐约中她听到李氏压着声音生气地说:“你昨天没让他把大夫的话给带到吗?就那么狠心连最后一面也不见?”周东勤只是低着头叹了口气并没有接话。李氏正要再说什么,看到归雁便把话咽了回去。而归雁见到李氏用一种怨怼的眼神看着她,赶紧低下头。
周家大门外,李家兄弟正小声讨论着什么,见到莲恩出来,两人便没再吱声。
几日功夫,李建文再不复往日的风采,成熟了许多,整个人却瘦了好几圈,眼睛红肿,俊朗的脸上尽是沧桑跟疲惫。莲恩瞧着很是心疼,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喉咙里像是梗着一根鱼刺,想要安慰却又说不出口。李建文见着更加单薄的红肿着眼睛的莲恩心里也很难过,握紧双拳尽量不让自己失控。
“莲恩,这几日忙着家里的事,也没空来看一下婶婶,不知她好些了没?”李建武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她,她好些了,刚睡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我会跟她讲你们来过的。”莲恩这才注意到李建武,他的状态并不比李建文好多少。
“那就好,那就好。”李建武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点点头。
“对了,你家里的事都处妥了吗?宅子烧了你们有地方住吗?要没地方住,就住我家来吧?”莲恩关切地问道。
“不用,我们有地方住。今天是头七,过了今天,我们就要去省城了,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了。”李建武回答道。
“很长时间是多长时间?”莲恩感觉心被抽离了一般,疼得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掉。
李建文见莲恩这般伤心,自己也忍不住掉下两颗泪来,安慰道:“莲恩,别难过,我还会回来的,我说过要娶你,我一定不会食言的。”
“那你何时回来?”
“三年,就三年,我一定回来。”
莲恩还要开口说什么,见到李氏出来,便没有再开口。
“姑奶奶。”李家兄弟恭敬地对李氏叫道。
“好孩子,你们来啦?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你婶婶病着,我也没空过去看看。来,来,我们进去说。”李氏边说着边迈着小脚上前拉上两人的手。
“不了,姑奶奶,我们戴着白进去不太好。家里的事都处理妥了。我就是来问一下婶婶的情况,还要谢谢她救了建文。”李建武感激地拒绝道。
“傻孩子,姑奶奶不计较这些。人都葬了,孝衣也拿掉了更不用计较了,走,咱进去说。”李氏执意着要拉他们进去。
“不了,今天是头七,我们还有些事。知道婶婶好就好了,我们就不进去了。”李建武依旧拒绝进门。
“哎,好什么呀,大夫说那一刀伤了筋骨,又加上寒气入体,到现在都没进过食,喝口水都吐,怕是好不了了。昨晚疼了一夜,刚刚才睡着。对了,你们要忙就去忙吧,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来找姑奶奶,知道吗?”一提到许氏,李氏就伤心地流起眼泪来。
李家兄弟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回过神只道还会再来看许氏,便忧心忡忡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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